【時光走向女孩】十六、七歲的你/妳,在煩惱什麼呢?
編輯部
2018-08-16 09:00

(示意圖/取自pixabay)

 

一點點甜

 

在我所任教的校園裡,「七公斤魔咒」成為青春女孩口耳相傳,一種世代的咒語。學姊總要這樣告誡學妹,凡一踏入這個校門直至畢業,平均體重會增加七公斤哪。所以天經地義,要小心飲食。

 

是因為在女校,飲食可以毫無節制?大大小小活動後不論安慰或者慶祝,必定要有甜飲青春作伴好歡笑?還是苦悶的讀書歲月裡,無論如何來點味覺的犒賞,是必要的道德?也可能荷爾蒙作祟,嬰兒肥是青春的特權?發胖理由沒有極限。

 

有時看著女孩下課後攤在走廊長椅上,狀似發呆,一尊睡佛,彷彿世事都動搖不了她。猝不及防一出口對話竟是:「中午你想吃什麼?」、「社課飲料要訂什麼?」、「晚上我們要吃什麼?」青春真是最佳的吃貨,女孩膩在一起就是脫離不了吃。

 

伴著吃喝,女孩們的發胖也真的甜蜜,眼睜睜青春臉龐的稜角漸次消失了,耳鬢與頸項一線天,狀似某些幼犬,煞是可愛,令人忍不住想捏一把那肥軟的頸下肉。比較哀怨的是,必須經常穿著體育褲,因為裙子裡的大腿已經腫得吻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是黏膩。

 

不得不先自首,可能為師的我,也是女孩身上七公斤的加害者,桌上那罐子裡無限量供應的甜點,是千分之一的罪惡吧。

 

就是貪戀著女孩們掏撈罐子時的小雀躍,彷彿可以複製自己在柑仔店細細斟酌該買什麼好的那一段童年。

 

記得一種帶有肉桂味約略答案卡三分之二大小的糖紙片,一疊可能也才五塊錢,卻飽足感滿分,嚼起來頗有吃檳榔的氣魄;還有紅到不行的橄欖片,滿嘴的嫣紅色素更有長大後使壞的快感;可以佯裝大人的,還有香菸形狀的細條口香糖,在假裝吞雲吐霧的手勢裡自以為很帥,最後還可以勉強吹出泡泡來;也記得,被我們發現包裝一角只要有某種圖案保證打開裡面會印著「再來一包」的綠色鹽酥餅,那陣子柑仔店老闆的臉也好綠。

 

童年啊,就是喜歡坐在教室後的大樹下,跟同學交換課堂外的小雀躍。那樣一隻手緊捏著糖漿色素和不知名的化學元素,一隻腳跳著格子跳著輕快的步伐,嘴裡填充著喜悅。

 

曾有陣子,我極愛吃喜餅,以為那叫幸福的味道。後來才發現所謂幸福,也不過是麵粉、糖、奶油一堆碳水化合物。精緻或者粗獷,下了肚出了肚都一樣。情感也是如此吧,令人回味的經常都是入口的剎那,不足就貪,吃多便膩,拿捏剛好的,也要接受肚裡肚外不那麼夢幻的真相。

 

長成一個女子後,隨時要在有肉無肉間斟酌斤兩,要錙銖必較那沒有規矩無法無天的刁蠻肥嫩,卻又想要保住正確位置的飽實蜜肉,挪挪移移,經常都得跟生錯地方的脂肪搏命奮戰。

 

甜食遂成為一種惡。

 

青春也許無妨,吃多了,消化好,一下子就雨過天晴。年歲漸長,代謝更迭得慢,胃脹腹痛便邪靈般趨之不散。情感不順如便祕如腹瀉,硬要對抗,就是一臉辣紅或滄桑,只是我老學不會吃少吃清淡。

 

據說飲食習性會限制味覺發展,味蕾的敏銳也會因之笨拙衰退。甜蜜,彷彿在不自覺中荒廢很久了。於是午後昏沉之時,當同事們吆喝訂購手搖杯,糖和冰都黃金比例,我卻像隻不合群的狼,總是意興闌珊。偶爾為了湊外送杯數,我救火隊般地加入反而火上加油,比方點個木瓜牛乳熱的,黑糖珍奶不加糖,金桔檸檬也來個原汁原味。搞得訂購的人尷尬,販售的人狐疑。索性喝白開水。

 

午後昏沉之時的記憶,遂如白開水那樣簡素。簡素久了偶爾也想念甜蜜。記起兒時,母親會揉著麵團,裹上蛋液、砂糖,魔法般在瓦斯爐上煎成幾片甜餅,就著光影昏沉沒有點燈的客廳,母女倆各自無聲地吃了起來。

 

有時便忽然地想嘗嘗那餅皮的滋味,想踮起腳尖掏撈童年的小雀躍,如此便感覺到,一點點簡單一點點滿足一點點甜。

 

本文節錄:【時光走向女孩】一書/下圖來源為有鹿文化提供

 

 

作者簡介:

 

黃庭鈺

 

冬至降生於台南,成長於台中。多夢之人。

政治大學教育系博士候選人,現任教於新竹女中。

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獎項。寫過幾本好用的閱讀書,如與許婷合著《古今悅讀一百》、《古今悅讀大熱門》等書。

 

有時,她喜歡那個長不大的自己,安靜地看望一份承諾,相信永恆,帶點小淘氣,願意為了夢想、為了喜愛的人而帶有童話般單純的奮不顧身;而有時,她懊惱那個長不大的自己,失去憑藉便天翻地覆,為了尋求歸屬卻羞於向世界伸手而惶惶不可終日,對於莽撞執著總是感覺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