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和朋友聊天喝酒,有位朋友極為優秀,卻總感嘆明珠暗投。
「『可以打』、『可以殺』兩個選項,你選哪一個?」
「非選不可嗎?」
「想不選,也行。不打、也不殺,那就碌碌其中,自然不用打也不用殺。」
家臣,可以打不能殺;客卿,不能打可以殺。家臣,以忠事主,唯心而已;客卿,以能事主,才盡則去。
朋友的感嘆,無病呻吟的成份居多,因為,都是明白人,也走過江湖風雨,怎能不知這世間的事原本就是如此。最怕的就是人在江湖,卻總是糊塗,不知道自己是可殺的,還是可打的那個。
有個故事是這樣的。
一家公司,幾番起落,在起與落之間,都是故事,因為,落差太大,所以每次起落,都有著幾近神話般的故事,而這些故事中,每一段都有一個男人。第一個男人,至今都還是傳奇。他一手創立了這公司,紮穩了根基,但卻在這公司初露光芒之際,就此走下舞台,隱身山野。
他不是一個有很多故事的人,最常在媒體上看到的一段是,在公司草創時期,他手把手帶著一組人,沒日沒夜做產品,在那個沒有人知道這產品到底有沒有機會的時代,他常常在實驗室工作到深夜,出了公司實驗室的大門,他沒有回家,去了山上、去了海邊,不是去透氣散心,而是到處去測試產品到底可不可用。
在那之後的十年,這公司經歷過幾次高峰,也經歷幾次低谷,高峰時,許多人會提到那多年前的往事,想著他曾經為這公司打下的基礎,低谷時,許多人也會想到他,總是說:「他在就好了!」。
近乎是裸退的他,對於自己曾經一手創立的公司,他有一種世事已慣的悠然。天下是他打的,但他非君非臣非客,他始終都只是自己,那個做了幾十年研發的工程師。
事隔十年,這公司站在危機轉折的當口,終究還是想起了他。但這次,老闆想要的不是他的才,而是他的人,因為,經過這些年的消耗,這公司,當前需要的是精神的力量,而這個男人,是這公司最源頭的精神象徵。
只不過,新聞雖然看得到他的名字,卻不見他的人,外面的人都懷疑,這個男人真的會回來嗎?相忘於江湖多年,要再回頭相濡以沫,就不只是情義兩字能說完的。
第二個男人,在加入這公司之前,就已成名。像是帶著一身絕世武功加入的高手,當時,他被認為是來拯救這家公司的,因為在那個當下,這公司正處在一個轉折的關卡上,前有狼後有虎,內有憂外有患,這公司看似就要大好,但卻還脆弱的經不起考驗。
而這個男人的工作,是要讓這公司從小公司的草莽,蛻變為大公司的精練。在他手下,有一個幾百人的團隊,他說的話,標準是不能有2%的誤差,老闆說的不對,他會說:「這數字我不能commit」。
他知道這公司很快就要被全世界的人看到,所以,在此之前,他的工作就是要鍛鍊精實這公司的內在,底子越強,這公司就能越勇敢,因為,他知道,這公司即將要走進的賽場,將極其嚴苛,若能勝出,沒有僥倖。他沒有看錯,這公司不僅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也讓全世界都讚嘆了。
公司好了,人氣旺了,機會多了,是非自然不會少。當著老闆的面,當著其他公司高層的面,他仍以專業為本。有人問他,這是老闆說好的,你擋的了嗎?
這對他一向都不是問題,他把自己與公司、與老闆視為一體,但這一體中的主幹,不是誰,而是專業,是道理,所有的案子,只有一個準則,就是如何為公司創造最大利益,分析不出來的效益,再大的人情,再大的面子,在他面前,都是一樣的。
這麼做是要得罪人的吧?這或許從來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他來的時候,帶著一身絕藝而來,不是來做人的,是來做事的。有個案子,來談的人被說是皇親國戚,其他的合作夥伴是也是名門巨閥,換成別人,大概就是輕騎過關。但在他手裏,卻硬是談成了個史無前例的條件,另一方在結案時只能說:甘拜下風。
饒是如此,這男人終究也還是離開了。即使事隔多年,問起週邊的人,卻沒有人能真的講出什麼內幕,因為,他從此閉口不提。
偶有八卦閒聊,總是會有人說,他的離開,是因為擋了很多人的路。
這說法或真或假,但可以確定的是,在他離開之後,這公司突然多了很多新的投資案,每一個都是動輒十億起跳的規模。
這擋路的說法,看來是言之成理的。只不過,這個男人沒有說過什麼,只與身邊親近的人提起:「有些事的處理,可以再柔軟一點,不是什麼都要硬碰硬的,做對的事,也可以不用傷人」。他沒有後悔那些衝撞阻擋,因為,那些都是該做的事,也是對的事。
幾年之後,很多人把他的離開,看成一條分隔線,從那之後,這公司每一次出事,歸結起來,都是因為當年這男人立下的規矩被打破了,如果那些規矩還在,這公司不會傷痕累累。人走茶涼,原本也不是他在意的事,但那些規矩道理,卻是他殫精竭慮的心血。
幾年過去,已然幾乎痕跡,只留下當年那固若金湯的防線傳說。第三個男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以為這會是一個天長地久的故事。不過,他還是先離開了,即使如此,他對這公司、對這老闆,仍有割捨不掉的感情,畢竟,一路走來,他一直都在。
他以為自己是以才事主的客卿,但在外人眼裏,他的忠誠更勝才能。在老闆被外界批評質疑時,他親上火線辯駁,甚至哽咽落淚。無法想像的是,在他做出離開決定的時刻,那會是怎樣的心情?
有人笑他:說什麼一輩子,一輩子可是很長的啊。但對這個男人而言,這些年的歲月,幾番起落,早已是其他一輩子都沒經歷過的景況,對他而言,這公司,早已是他的一輩子,不論離開、或是留下。
講完這三個男人的故事,我問朋友:誰是糊塗的?誰又是明白的呢?君不知臣,臣不知君,一場誤會,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最近天氣熱,去哪都不對,於是,在家讀書,也讀詩。讀到一首白居易的詩,酸中帶辣,辣中帶淚,或可當成今天這篇的結尾。
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
巫峽之水能覆舟, 若比人心是安流。
人心好惡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
與君結發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
古稱色衰相棄背, 當時美人猶怨悔。
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
為君熏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
為君盛容飾, 君看金翠無顏色。
行路難,難重陳。
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由他人。
行路難,難於山,險於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見左納言, 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 只在人情反覆間。
# 本故事及相關人物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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