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饗讀者,黃士修專訪一次看完!
2011年日本的311大地震,引發了核能電廠輻射外洩的危機,讓包括台灣在內的世界各國,熱烈地討論核能發電的存廢問題。一時間,不論是實體的公民運動或是網路的討論,反核的聲音看似佔了多數。
在這些一片反核的聲音中,卻有一股聲音異軍突起,他們標榜理性、重視科學證據,以強勢的發言風格,駁斥他們認為不正確的反核意見,讓人難以忽視其存在。這群人是「核能流言終結者」(簡稱核終),而本訪談的主角黃士修,就是它的創辦人。
黃士修說,核終的定位不是「擁核」,而是「反反核」,而且只針對非理性、造謠的反核。他說,一般人很難想像,其實核終的成員就有反核人士。他們反核的同伴是理性務實地反核,但也厭惡那些造謠的反核意見,認為這是在拖累反核者的名聲。
對這些所謂的「造謠者」,核終會不假辭色地提出科學數據與佐證來加以「打臉」。黃士修認為,有人質疑他們為何要採取這樣強硬的態度,但他反問,「為什麼造謠的人不檢討自己,而是覺得我們態度不好?」
他們這種鷹派的路線,同樣受到內部成員的質疑。他們的成員也會三不五時表示「我們不是要說服別人來使用核能嗎?為什麼不溫和一點?」黃士修說,他一貫的回答是,核終從來沒有要說服民眾一定得支持核能,他創立的目的是要「打假求真」。這幾年運作下來,在輿論風向的扭轉上,他認為多少產生了一些效果。
從一個不到十人的臉書聊天室,到能夠獲邀演說能源議題,在接下來的訪談,黃士修將告訴讀者,他是怎麼看待自己一手創立的核能流言終結者。
問:請你先談一下「核能流言終結者」的由來?
答:其實我本身不是學核工,是學數學跟物理的,我大學畢業後出國研究理論物理,在2012年,我的身體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就放棄學位回來台灣,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整年,之後身體有稍微好一點,當時已經是福島核災之後,我就注意到擁核和反核兩邊吵來吵去,可是我發現反核的那一方,對於核能、輻射有很多錯誤的認知,他們會用一些很煽動的說法,但其實有些用中學的理化程度就可以發現不是真的。
<「科學宅」聊天社團,意外變核終前身>
我後來在臉書上創了一個聊天的社團,成員一開始只有個位數,就是我的幾個朋友,而且都是「科學宅」(編按:指對科學狂熱的人),就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打嘴砲,後來我們覺得,平常在那邊吐槽錯誤反核資訊,為甚麼不把找到的資料證據公開?由於我們很喜歡看探索頻道的「流言終結者」這個節目,就致敬了這個名稱,叫做「核能流言終結者」。當初其實真的沒有想太多,就只是吐槽,打臉,從來沒有想過要辦演講、座談會,甚至是參加全國能源會議甚麼的,真的只是一群科學宅聚在一起,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產物。
問:因為什麼原因,使得知名度變得越來越高?
答:第一,核能是個很爭議性的話題,在我們出現之前,反核的聲音幾乎是壓倒性的,在報章媒體幾乎看不到關於核能的正面聲音,大概就只有像台電還有經濟部原能會,但是他們常常挨罵。第二,我們現在整個台灣的閱聽文化,其實是有點嗜血,有衝突才會有人要看,那我們核能流言終結者就是剛好搭上這個熱潮,也就是「打臉」,誰講假話,我們就打爆他,還會附上證據一筆一筆揭穿他哪裡說謊,我們引用的都是一些國際上有公信力的資料,不是像反核人士一樣隨便找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傢伙,道聽塗說。
<公民團體,本身缺乏監督>
第三,從來沒有一個民間團體,敢站出來指責其他的民間團體造假說謊。大家以前所知道的很多公民團體,好像都是對抗政府,從來沒有一個去監督其他民間團體的公民團體,頂多就是像同志權益團體與護家盟那樣立場對立。
問:為什麼會採用態度強硬的表達方式?
答:因為我們一直覺得,台灣核能爭議已經吵了20幾年,難道這些年都沒有一些真正專業的核工專家學者出來講話嗎?當然有啊!像清大核工的老師都會出來講話,他們都有溫文儒雅的學者風範,好言好氣地講,結局是甚麼?是說謊的人越來越囂張,他們不吃這一套,繼續去恐嚇別人、洗腦別人。那為什麼我們會採取這樣的做法?有些人會覺得我們態度很兇狠,但有個信佛教的朋友跟我說有句話叫「金剛怒目,菩薩低眉」。金剛之所以展現他的怒目相,是為了要嚇阻這些作惡的人。今天在學術圈,如果研究是造假的,當事人絕對會受到各方的譴責跟批評,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在媒體圈、社運圈,竟然可以容忍這些謊言一直流傳,然後卻要求別人要更正也必須好言好氣。那請問,當政府犯錯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又何曾溫和了呢?
<溝通與說服,應軟硬兼施>
溝通、說服跟科普教育,本來就是要多元並進,軟硬兼施,我們核能流言終結者會堅守所謂的鷹派風格,但是我們也幫助了很多溫和的鴿派,提供他們資料去說服他們的朋友和家人,甚至我們也接觸過一些比較溫和派的反核人士,像我自己就曾經到台中去做社區演講,聽眾是一群社區讀書會的反核年輕人,但是他們相對理性溫和,願意來聽我的看法,那次的交流非常愉快,所以有人說我們凶狠,但我們也有溫和的一面,只要對方願意聽我們的聲音,我們付出的耐心跟努力,我敢說絕對遠超過任何的環保、反核團體。
(照片黃士修提供 / 帶團去核四廠參觀,背景是防坡堤和重件碼頭)
問:有關於你們改變網路討論風向的例子嗎?
答:首先就是是PTT的八卦板,因為那裡的生態就是反政府,政府做甚麼事都被罵得很慘,原本核能這件事被視為是政府威權、台電串通之類的,但是我們努力一年下來,在上面一再地澄清、一再地打臉那些造謠的人,漸漸的風向就轉向了,如果有人把之前被打過臉的說法又拿出來講,我們甚至都還不用出手,板友就直接幫我們「噓」了。
<反核請拿證據,「我們在盯著你」>
第二個是,那些反核團體,其實一開始也覺得我們這群人不成氣候,但是反核團體都不敢跟我們正面對上,因為一但對上,他們的面子就掛不住、會當眾被揭穿,所以我們的存在,已經對他們造成了滿大的威嚇力,所以這也算是我們的成績之一,至少他們是會怕的。我們不奢望擁核反核的爭議從此消失、也不會希望消滅所有的反核團體,因為民主社會本來就有多元的聲音,但我們的存在只是要強調,要反核可以,請拿出證據來,不要用一些聳動的、虛假的說法,somebody is watching you,我們盯著你。
問:之前「人渣文本」曾評論你們缺乏公關操作的技巧?
答:某些程度上我同意他一些行銷上的觀點,如果今天是要推銷某個東西,我就完全承認他講的是對的,可是人渣文本他一開始就完全搞錯我們的目的,但是也不能怪他搞錯,因為他就覺得核能流言終結者是來推銷擁核的團體,可是對我們來說,那些被打臉的造謠者都是無可救藥的,我們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要說服對方,打臉也是打給其他人看,再造謠的下場就是被這樣拆穿。
問:那反過來說,有沒有遇過擁核的意見,但是提出來的資料是錯誤的?
答:基本上我可以說幾乎沒有,其實核能流言終結者剛創立的時候,真的是有想做平衡報導,但後來發現好像沒有擁核的謠言,想要做平衡報導也做不了。
問:那有其他支持你們的網友給過你們回饋嗎?
答:在人渣文本那篇文章出來之後,有個長期在閱讀我們文章的網友,寫了一篇文章叫做《核能流言終結者現象》,我看到那篇文章時,老實說非常感動,因為他那篇文章真的把我兩年多來,理念跟手段的意義都完全掌握,尤其他最後提到一段,真的抓到我的心。他說,如果有一天這個社會不再需要核能流言終結者,核終就會欣然退場,因為它的精神已經留在每個人的心中,每個人都能夠理性地思辨,而不是以意識形態去看待事情。我那時候的感想就是,其實身為創辦人,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核能流言終結者存在的人。
圖片來源:黃士修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