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人:讓移民工與台灣人一樣被平等對待
余宗翰
2016-09-24 13:10

這是一個關於傳承的故事。成露茜,《台灣立報》的前發行人,一位十分關懷弱勢的新聞界前輩在她的支持下張正2006年開辦台灣第一家以東南亞族群為受眾的《四方報》,最盛時曾有越、泰、印尼、菲、柬、緬六國語言的分報。

 

可想而知,《四方報》的受眾少而分散,但張正堅持要給移民工一個可以看到母國語言的機會,同時提供他們發聲的管道。無奈的是,媒體業的大環境持續走下坡,《四方報》在今年4月停刊。報社裡幾位認同《四方報》精神的人想要延續理念,於是在停刊後不久成立《移人》。

 

「移人」,顧名思義就是指移動的人,在地球村的時代,移民本是常態,然而東南亞移民儘管已成為超越原住民總數的龐大存在,台灣人對這群遠來之客卻充滿了歧視與漠視,似乎「最美的風景」只供給先進國家的人民。

 

「移動是常態!」《移人》希望台灣人將東南亞移民工視為生活中的一部份,這樣自然就會去接納他們、關心他們,而非疏離與對抗。如同一位《移人》的主編所說,兩三百年前閩南人與客家人也鬥得很凶,現在兩個族群都融合了,而台灣人與新住民的關係就像當初的閩南人與客家人一樣,將來都會融合成新的台灣人。

 

現在社會大眾開始關注早期的閩客文化,其實《移人》也一樣,只是早一步保存並見證新住民文化在台灣的發展與轉變。先行者總是寂寞,所發出的不平之鳴不會有多少人注意,但他們自承為傻子,也相信台灣兩千萬人裡總會有「憨人」去接續他們的理念。

 

十月一日起,《移人》將發起網路群眾募資,募來的款項將作為翻譯費,支付給新住民及留學生翻譯者,由他們進行專業翻譯後,將外文內容刊登在網站上,讓,總數一百多萬的越、泰、印、菲四國移民工讀者,都擁有平等閱讀《移人》網站文章的權利。

 

讓我們看看《移人》團隊的「憨人精神」。

 

  

「移人」這個名字是怎麼想出來的?  從《四方報》到《移人》有什麼感想?

  

我們「移人」這個名字的誕生,是今年47日團隊在新店的阿輝牛肉城聚餐時,大家在幫這個新獨立媒體想名字,有一個男生想到「移工跟移民都是移動的人,所以就叫移人」,這個想法大家一致通過。很巧的是,我回家查47日這個日子,才發現那天是台灣的言論自由日,是鄭南榕自焚的日子。

 

在《四方報》最後兩三年裡,遇到比較狀況外的幾位主管,他們對移民工沒太大理解,但我覺得團隊的領導理論上必須關心且瞭解移民工才有資格領導。具體地說,那時《四方報》後期要停掉其中三種語言的報刊,因為主管覺得銷售量太少,但我知道那些報刊是有人在看的,我為了這件決策跟主管吵架。

 

當時出紙本的成本較高加上人事成本,本來就會有壓力,所以主管會接活動,事實上他們接的案子也都跟東南亞有關係,但這些案子常常不包含人事費,所以執行力不夠,出了很多問題,尤其後期的決策,可能壓力比較大,判斷一直出錯,而決策錯誤使員工先期做好的企劃與心血被虛耗。

  

從《四方報》到《移人》,是否有理念上、做法上的不同?新的目標、計畫、願景為何?

 

《四方報》對移工友善,也是台灣人與移民之間的橋樑。但後期《四方報》變了,不再做《四方報》應該做的事情,後期的主管們沒有負起社會責任,他們不想用《四方報》的聲譽去做好事,忘了《四方報》的初衷。

 

《移人》想維持四方報的核心,做一些好的事情,套用張正的話「《移人》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讓社會不再需要《移人》」然而,雖然做的事情一樣,現在《移人》規模小彈性大,比較可以掌控自己的規劃,不像以前《四方報》後期的主管,根本不在意員工們在意的事情,例如之前有好一陣子主管都不看版,讓我們自行把關版面。  

 

 

  

《移人》目前是怎麼運作的?定位為何?

 

我們是獨立媒體,但目前掛在社團法人東南亞教育科學文化協會下面,是張正設立的協會,因為我們比較小,就「寄生」在他們下面。 不過某些專案合作需要開收據或發票,那因為我們目前沒有成立公司,所以協會就會去處理報稅的問題,那我們就會給他們一些行政費用。

 

目前《移人》沒有紙本,主要是網站,並同步到粉絲頁。我們的目標是一天至少出一篇新聞。我們也會跟別的媒體互換新聞,或是讓別家媒體擷取我們的新聞,然後收費。

 

新聞之外,我們還有專案收入,可能會有別人的專題或主計編排的收入,然後我們跟業主拆帳,而拆帳的錢做為我們的行政支出。這畢竟不是長久的模式,所以除了約稿與訪問計劃之外,還有一些群眾募資的案子。接下來看看能不能有些政府的專案補助,讓我們有穩定的金錢來源,來支付大家的薪資。

 

政府的補助是不是非常有限?

 

非常有限,但還是有一些小型的案子,我們會找跟東南亞議題相關的案子去做。

  

《移人》的核心信念、價值為何?

 

其實創辦《移人》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就只有一個想法:讓移民工與台灣人一樣被平等對待,讓他們可以抬頭挺胸走在路上。台灣人有點兩極化,不是對他們很壞,就是太突顯他們,所以我希望取中間值。具體地說,希望他們跟台灣人可以同工同酬、有法律保護。

 

又比如說,我們要去東南亞當背包客很方便,但東南亞人民來台灣當背包客很困難,甚至連外藉新移民的旁系親戚,如伯伯、叔叔、阿姨都很難取得來台灣的簽證,這是因為台灣政府怕他們跳機、打黑工。這些不是我想要的平等,我覺得一直看到不平等的事情發生而不做些事情,會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能否分享在採訪新移民時,最令你們難過或憤怒的故事?

 

比如去年的案子,永豐餘集團總裁何壽川跟元太科技總經理李政昊讓移工超時工作、剝奪行動自由就很可惡,甚至有些移工連賺多少錢都查不到,偏偏法律漏洞讓仲介與雇主可以亂搞,且沒有人可以幫助移工伸張人權;再舉例說,台灣的《就業服務法》雖然也有保障移工,但家事工與看護工卻不在保障的範圍內,而且不能轉換雇主,造成很大的問題。

 

除了《就服法》之外,《移民法》跟《國藉法》也有很多問題,之後我會去採訪一位國際人球,她因為結婚的行政程序上有瑕疵,雖然是仲介的錯,卻使得她的台灣國藉被剝奪,但又因為她當初為了入藉台灣必須放棄原本的國藉,導致她現在兩個國藉都沒有。《長照法》也有漏洞,某些雇主怕看護工不在家、家人沒人照顧,所以讓勞工被綁定在雇主家裡,沒有休息時間。其實有些配套法律可以救濟家事工跟看護工,但雇主認為自己任何時候都需要看護工,所以使得法令難以實行。

  

還有一位因為販毒被關的菲律賓老奶奶,當時她滿頭白髮、像是六十多歲,但她其實才不到五十歲。那位老婦人原本在菲律賓當助產士,收入不錯又受人尊敬,但後來她想賺更多錢幫助家裡,所以經由仲介來台嫁給一位不認識的男人,生下一兒一女,結果老公跑了。因為台灣不承認菲律賓的助產士的證照,所以她只能做勞力工作,薪資微薄,為了賺多一點錢養家,她受人慫恿去賣毒,不幸被抓判徒刑十年,小孩也被送到教養院。

 

2014年,我們去探監時,老奶奶那時已經服刑六、七年,即將假釋出獄,她天性比較樂天開朗,但她一接受訪問就哭,從她身上看到身為媽媽最深處的悔恨,因為她不僅沒有幫到兒女,還被迫跟兒女分離。

  

移工會找民間團體是不是代表政府能做的很有限?

 

對,因為政府的救濟單位大部份是公務員以及少部份外包的組織,比如1955專線,他們不是專業的團隊,加上他們對移工通常也沒有太大的熱誠,通常只做語言上的安撫,再通報勞工局,結果有時候勞工局還通報投訴移工的仲介,陷移工於不利處境。

 

目前敢跟仲介對著幹的幾個團體是天主教會新竹教區越南外勞配偶辦公室、台灣國際勞工協會、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他們真的會跟仲介搶人,如果移工向政府投訴沒用時會找他們,那三個組織是北台灣最有力的團隊,是我們崇拜的對象。

  

採訪新移民時,有沒有令你們開心的故事?

 

其實不是所有移民工都很悲情,某些中國、越南的新移民在台灣都找到可以站穩腳步的領域,做得不比台灣人差,而且他們在地方也是代表人物。台灣大部份的人想到東南亞人就下意識認為他們來台灣是因為能力不足,但並非所有移民工都是如此,台灣人總會站在一個高點看外國移民,產生一種優越感。

 

現在台灣人已沒有像以前的社會有很多機會,但老一輩的人曾經歷過台灣的榮景因而比較有階級意識,他們會以為東南亞的移民比較低階級,他們也沒有正視中國的崛起,所以認為所有的陸配都是為了錢而結婚,自然而然就會產生歧視。

  

 

一般台灣人或新移民如果想參與該如何進行?如何才能幫上新移民和《移人》的忙?

 

可以多看看他們的電影、廣告、連續劇,從中可以很清楚地瞭解他們的生活方式。我們可以哈韓、哈日,為何不能哈東南亞國家?

 

另外,實際接觸移民工最簡單的第一步就是去自家附近的東南亞移民商店消費,雖然聽起來很簡單,但很多人其實會有心理障礙。像是會怕自己跟老闆無法溝通,又或者是一些對移民的負面刻板印象,比如髒亂、危險、落後,造成一種莫虛有的害怕。

 

其實台灣人不要忘了自己也有可能變成移人。台灣很多年輕人現在也會到澳洲做粗重工作, 那為什麼台灣人到澳洲打工渡假很時尚,泰國人來台做工就被歧視?

  

如何看待網路媒體、行動網路媒體?如何因應新媒體的時代?

 

不管新聞的載具是什麼,好的內容永遠是必要的。半年前紐約時報發表一個報告,大家以為人們在手機上不會想看長文,結果發現反而有更多人想看長篇且優質的文章。

 

目前《移人》會將傳統紙本的內容放上網路再加上影音、照片的連結,我們的資源不多,沒有辦法做太多互動圖表的內容,但我們很努力去做模板的連結。現在新媒體都陷入困境,要做出符合產業取向的改變我們的資源還不夠,或許我們現在還沒有那麼潮、那麼科技,但《移人》要從文字內容出發,藉由這些文字內容累積的影響力更進一層樓。

 

新媒體最重要的是找自己的讀者,他們或許不是很大眾的一群人,但他們會是很集中的一群。我們的核心觀念必須一致,但實行上自由發揮,讓大家寫一些在主媒體裡無法做的主題,這是我們的特色。

 

  

對新移民在台灣的人權、工作權、發言權的困境,《移人》有什麼想法?

 

今天會出現不對等的情況,還有連帶的社會觀點、歧視、制度方面的問題等等,還是要回到我們成立《移人》的初衷,要從最初的平等問題出發。如果你不認為這些人需要平等,那自然在法律制度上你不會給予他們平等的待遇。其實台灣人自己就沒有人權跟勞權的概念,本國勞工都沒有勞權,更不會顧及移工的勞權。如果連這些概念都沒有,現在去講平等都太早。

 

所以說教育很重要,但光是教育年輕人還不夠,因為真正掌控資源的都是老人,所以我們覺得中高年齡的人需要被再教育。

  

《移人》的讀者年齡層大概幾歲?

 

二十到三十幾歲左右,而且大學生還滿多的。年輕人的心胸較開闊,而且移民與新住民第二代和年輕人的關聯性較強,比如現在已經有很多新二代在學校裡求學了,可能這些人就有同學是新二代,所以年輕人會比較關移民問題。

 

  

台灣的新住民第二代會不會因為自己出身的問題而遭受什麼困難? 比如職場霸凌或校園霸凌?

 

職場霸凌比較少,校園霸凌比較多,移民第二代大多遇過霸凌,只是敢跟別人透露霸凌經驗的人大約都要到20歲左右,所以這方面的問題無法即時反映出來。我曾遇過身材高壯的台灣印尼混血兒,說他小時候因為中文不標準而被霸凌。另外,鄉下的外配較多,所以對新住民第二代的霸凌案例也比較多。

  

 

  

覺得《移人》可以怎麼做去改變台灣人不重視移民工的狀況?

 

《移人》的報導將移民工擺第一位,告訴社會大眾移民工是生活中的一部份,當然也希望大家與政府去重視,總覺得政府將移民的節慶活動視為可以收割的KPI,讓大家知道政府對移民工很好。如果這樣就沒了,那台灣人就只會知道有一群移民工來台灣工作,或某一天他們會慶祝,但移民工的社群卻沒有介紹給台灣人,而這就是我們要花很大的力氣去做的事情。

   

《移人》有沒有得到政府的幫助?或想得到政府什麼幫助?

 

 

政府沒有幫助我們,但相對於我們還有很多人更需要幫助,政府應該先去幫助剛才講的那三個厲害的勞工團體。理想是我們的事情,現在的我們不是需要社會資源進來的狀態,我們應該先站穩腳步,至少要能養活自己,才能讓別人相信我們值得幫助。

 

 

 

《移人》成員介紹:

 

李岳軒(Asuka)

 

讓我們彼此了解」

 

大家暱稱Asuka,政大新聞系、台藝大廣電系應用媒體藝術碩士班畢業,《移人》的創辦者之一。雖然出身新聞系,但聽聞了很多新聞界光怪陸離的現象後不打算往新聞界發展,後來因為張正(《四方報》的創辦人)的介紹進了《四方報》,在報社裡找到當初對新聞工作者的憧憬。之所以創立《移人》,一方面是覺得《四方報》停刊很可惜,另一方面想藉由獨立媒體實現自己對新聞工作者的自尊與實踐,想讓大家知道台灣還是有好記者。

  

吳伊婷

 

《移人》存在的目的就是讓《移人》沒有存在的必要。

 

《四方報》成立不久就加入團隊,目前在《移人》擔任工程師,為了替性別少數族群發聲而創立《Queer Watch酷新聞》。在香港出生,台灣長大,擁有台陸英三國國藉,是個國藉認同混亂的人。

  

葉奕瑋

曾擔任《四方報》泰文版主編,《四方報》將要停刊的時候在Asuka號召之下加入《移人》繼續為移民工發聲。目前任職於《經典雜誌》。

 

彭以文

 

「沒有我們, 沒有他們,所有的人都是一個人。」

 

《移人》的共同創辦人、行政總監,跟阿蘇卡一樣待過《四方報》,本身不是新聞系出身,當初進《四方報》做美編,後來漸漸觸及行政層面,現在成為《移人》的行政負責人。

 

曾婷瑄   

 

「可能因為台灣主流媒體的眼光小一點,年輕人的眼界都比較注重自己,比較不會注意國際新聞或層級較高的政治問題。我覺得政治被汙名化了,導致大家都不想講政治,但政治會影響自己,必須重視。希望大家可以看得更多,想得更深。」

 

 

目前正在法國巴黎大學文化傳播所唸博士,當初本來只是想到《四方報》當志工,順便做新住民的研究,後來就一直幫忙,也加入《移人》團隊,目前台灣、法國兩地跑。

 

(ㄑㄧˊ)祥安     

台藝大畢業,進四方報才認識Asuka,主要負責美編以及部份的文稿,也接其他公司的代編。除了《移人》的工作,還有接案,如寫稿、翻譯、美編等等。

 

楊涵茹 

政大新聞系,目前在日本留學,之前在《四方報》兼職美編,除了《移人》,也在《悅閱線上小說出版平台》任職。   

 

張寧

原本是專櫃小姐,因為想要美編設計的經驗而透過朋友加入《四方報》,也從中瞭解移工的處境。現在是《移人》的美編,平時也接case

 

吳靜芳 

 

「希望讀者把「移動」這件事視為常態,這樣我們就能將移民認做我們的一份子,變成生活中重要的事,但也不須要視作公民的責任這麼嚴肅,移民是件自然而然的事。台灣看待移民的面向太狹隘,或兩極化,不是凸顯壞的地方,就是只看到移民的娛樂與節慶,不夠多元全面。」

  

政大新聞系畢,之前曾在《環球生技月刊》當記者,因為想嘗試更廣泛的新聞議題,憧憬獨立媒體,所以透過以文加入《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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