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大雨,把紐約從悶熱中拯救出來。在東村的一間咖啡館,我等N的到來。我喝著Brooklyn啤酒,看著這形形色色的男人與女人、不同的膚色、裝束、年齡,似乎是Mark Twain說的,每個人都是一個人類。
是的,紐約是一個人種博物館。我喜歡看他們,帶著不同文化、傳統、心理的遺跡。
在人群種,N顯得消瘦,裙子過分的寬大,遮住了她的長腿。幾年前,我們在英國的一所大學認識。她是低我很多級的學妹,正在攻讀一個沉悶學科的博士。
我記得,英國的天氣陰鬱、感傷,在大部分時間孤獨、無聊。徹底的疏離,比我想象的糟得多。和包括N在內的年輕人喝酒(記住了各種啤酒的名字)、談天、散步,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我記得N單純、寡言、愛笑,她的圓臉與她中國少數民族身份相符,但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她的一切念頭都那麽正確。最短的時間拿到學位,進入一家大型的國有企業,甚至早已結婚。回到北京後,我們可能匆忙的見過一兩次,那種敘舊式的談話,很快就耗盡了本就少許的熱情。這些留學生們,似乎都對中國社會的嚴竣現實視而不見,一心想進入這所謂的「主流社會」中。
沒料到,我們又會在紐約相遇。
N是一名地方高官之女,那個省份以草原、煤礦著稱。回到北京不久,她發現自己捲入了一場莫名的戲劇。先是父親被捕,然後是母親入獄,接著自己、周圍的親戚都被無休止的問話。一切都是模糊的、不透明的,她不知向誰求助,又該相信誰!
「他們逼我承認,我不知道、也不相信的東西!」曾身在重重保護中的她,突然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冷漠、猜忌、背叛的世界。
「你看我就知道,我爸爸怎麽會是他們說的那樣,」她的語調平靜,似乎已從那種徹底的震驚與絕望中擺脫出來。幾乎連續3年,她整夜失眠,只在安眠藥作用下,勉強休息。她仍掙扎地完成論文、回到大學答辯,繼續在那家國有企業做一個螺絲釘。
她挺了下來,父親仍在獄中,母親卻重獲自由。她的原本就乏味的婚姻在壓力下瓦解,幸運的是,另一個人出現在生活中。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卻在她最黑暗的時刻提供了意外的溫暖,他們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新生命給她與她飽受驚嚇的母親,都帶來了意外的撫慰……
東村的夜色正好,街頭人群更為洶涌,一個醉漢拍打著拒絕停下的黃色繼承車。她又露出了那種單純的笑,仿佛是這喃喃獨白,讓她再度獲得了某種輕松,那種以為可以逃離一切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