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士博:臉書討論歷史,的確有其困境。
撰文/何宇軒、整理/洪嘉鎂
2015-07-26 10:00

藍士博透過口述史紀錄下被遺落的聲音,他背後的動機與使命,專訪全文呈現,以饗讀者。

 

你看過紀錄片《革命進行式》嗎?這部片呈現了台灣獨立運動先驅——史明顛沛流離的人生故事。他曾到中國大陸加入共產黨抗日,但看到共產黨殘殺地主產生失望;逃回台灣後遇到白色恐怖,策劃暗殺蔣介石不成而亡命日本;他寫出《台灣人四百年史》這部鉅著,並在黑名單解除後終於能返回台灣,並推動台灣獨立運動至今。

 

在影片中,有一位受訪者,就是這篇訪談的主角藍士博。在2013年初,他參與的訪談小組,出版了《史明口述史》一書,還因此得到金鼎獎。也因為在撰寫史明口述史的過程中,認識很多台派和本土意識派的長輩,大家討論到如何讓228紀念日可以重新活化,也因此催生了「共生音樂節」,舉辦至今已第三屆。他認為,活動的重點不只是在辦音樂表演,而是在過程中可以思考228在現今的意義是什麼,因此會有一個展示空間,把當下台灣所發生的議題,全部都在這裡展現。

 

問:為什麼一開始會做史明口述史?

 

答:我大學的時候就有機會認識史明,等到我研究所的時候在某個機會下,知道他在日本重病昏迷,所以才跟一些夥伴說要不要一起來做史明先生的口述史,本來想像的是10次的小訪談,後來變成30次的大訪談。

 

問:所以並不是什麼研究或作業需要,單純只是朋友的發想?

 

答:就純粹是一群朋友聚在一起,然後聽說史明先生生病,大家就說是不是應該幫他留個紀錄這樣。

 

問:過程中有比較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答:我覺得挖掘的過程很有趣,因為一個人不是那麼扁平,有他立體的層面,會發現他有成功的地方、失敗的地方,並不會如同大家看到表面上看到的光鮮亮麗。我覺得網際網路的存在有時候也是讓人扁平化,那口述歷史或是生命史的追尋,其實是嘗試讓一個人立體化、相對更豐富。

 

問:你是如何取得他信任、建立關係?

 

答:其實我覺得關係就很簡單,因為我們10年前就認識他,他也知道我們成立台大濁水溪社,也知道我們是比較偏台灣意識的社團,自然就比較有一種信任感,加上他本來就對年輕人比較特別照顧,當然也可以說是因為他生病,所以他也擔心這些東西會不會就遺失了,各種因緣巧合下,他願意把他的生命故事告訴我們。

 

問:所以「史明口述史」跟紀錄片「革命進行式」是同一個計劃,還是不同的?

 

答:是不同的,「革命進行式」算是衍生的吧,因為我們其實是有在思考如何讓史明先生重新「出土」,就是試著展現在台灣人的面前。所以我們一邊在做口述史的時候,就有安排幾個相對應的出版計畫,比如說一開始我們編了一本小書叫《實踐哲學》,就是請認識史明先生的人,談他們認識的經過,或者是每個研究生寫一下對於這本書的想法,去做一些整合。

 

問:所以算是口述史的前導?

 

答:對,其實我們就有出一些前導書,而且前導書就已經有辦過10幾場的座談,等於我們開始在校園,讓大家意識到史明先生的存在,再來就是出了這個口述史,又接續辦了很多活動,我們同時跟政大出版社合作,辦了一場關於史明先生的論壇,那個論壇又出了一本論文集,叫做《左翼民族》,所以其實我們有點像是由淺到深,從生命史也就是口述史,到我們重新校對史明的《台灣人四百年史》,從生命故事到他的思想,就從這兩個層面去拓展,讓大家能夠比較完整的認識史明。那也是因為這樣,紀錄片《革命進行式》和《末代叛亂犯》,都可以在這些基礎下,進行一些不同的詮釋角度或記錄。

 

問:你們有進行哪些社群的操作?

 

答:我們大概很早前就意識到其實臉書有群聚效應,群聚效應最難的是如何從「一」變成「群」,所以我們採取的是由「群」變成「群」,所以我們由《實踐哲學》先開始,實踐哲學就是一群人了解史明的書,所以我們就透過這群人了解史明的過程,配合圖文,同時再配合活動,也就是說除了圖文之外,我們又在不同的學校舉辦活動,讓多一點人可以理解我們在做什麼。另外也會把文章節錄刊載到臉書上,讓大家去分享。

 

我覺得出書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它是一個媒介,如果我想進入一間大學,但只用數位刊物媒體的話,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知名度,所以通常我們就用個新書座談會或是新書發表會,讓我們有個具體接觸的媒介。其實有個小刊物的好處,就是可以用刊物去介紹,所以書是一個活動或整體的集結,集結最後才變成一本書,但可能它也可以不是一個Ending(結束),也可以是一個Starting(開始),也可以是介入一個不同場域上的黏著劑,就好像平白說我是某某媒體總監,別人沒有必要理你,但如果拿出一本書,願意去跟大家談談這本書在講什麼,對方比較會接受。我們就透過這樣一本100頁薄薄的小書,辦了快20場的活動,那這些人就會認識史明先生。

 

問:你說想讓大家認識史明,那是怎麼樣的動力,讓你覺得必須去做這些事情?

 

答:因為這是有價值的,我們2005年就認識史明,可是我們不是他的信徒或追隨者,而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在我們做口述史的過程就是研究者,對我來說我要先確定這個人的意義、價值在哪。我們會認為一件事有他的時代侷限,可是他也有他的貢獻,如何讓他的貢獻在時間流逝下還可以重新被認識,這是我們在意的事情。因為他回來台灣的時候已經70幾歲了,一般人不認識他也很正常。我們不希望他被偶像化,也不希望被神主牌化,所以對我們而言,做這些詮釋或理解的目的,是讓人知道他是誰,他活在什麼樣的時代、他有什麼樣的心理,他用什麼樣的行動去反抗這個結構給他的限制,那我們希望這個過程留給台灣下一代一個值得被思考的東西。

 

問:你覺得史明最值得被認識的地方是什麼?

 

答:史明先生從1918年出生到現在,剛好經歷過一個接近台灣百年的過程,我們都看到他總是選擇了一條比較辛苦或比較困難,甚至也沒有成功的道路,我覺得這樣的人生選擇,光這點就值得大家去思考,我並沒有說他的選擇正確或他多麼成功,可是為什麼他總是會在這些時間點上做出自己的選擇?這些選擇給了我們什麼樣的啟發?這才是我覺得為什麼要把它傳遞出去的理由。

 

問:在這過程中有遇到過甚麼困難?

 

答:我覺得事非經過不知難,還沒有開始做的時候都覺得很簡單,開始做之後就知道它的困難處,我覺得最主要就是因為它的龐大,就跟開店一樣(編按:藍士博同時是「後門咖啡」的經營者),第一個就是創新,就遇到挑戰,遇到未知的境界、未知的規模,但是沒辦法停下來,因為已經開始做了,只能想辦法解決和面對。

 

問:所以是像歷史資料太過龐大之類的困難?

 

答:對啊,光口述史訪談逐字稿就快要60萬字,要怎麼刪減、如何把重複的東西去除,就是很大很大的工程。那我們也是做中學,對我們來講比較重要的是,我們要把台灣歷史中差一點被遺落的聲音保留下來,所以很意外原來訪談是這麼漫長、這麼瑣碎的事情。

 

問:在之前有其他人做過跟你們類似的事情嗎?

 

答:有很多人做過史明的採訪,那我們也算是21世紀以後的,也不是第一個。

 

問:那你們的口述史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

 

答:我覺得我們的差別是,一開始就不是以政治史的角度出發,是比較以生命史的角度出發,所以我們在意的是他的「人」,而不是只有在意政治上,我覺得這也是我們口述史有趣的地方。

 

問:以你從事歷史訪談的經驗,你覺得臉書平台適合討論這一類的主題嗎?


答:其實在粉絲專頁的社團,越無涉及於知識、越無涉及於思辨的,通常不會吵架,因為它會比較單純。那如果涉及到更複雜的,例如歷史事件的還原、歷史詮釋的解釋,那基本上在臉書是不可能達到這個功能的,因為它會造成很多的誤解,反正最後就是講了一個東西想要說明什麼,然後要用三倍的時間說明我的說明,然後再用五倍的時間說明我的說明的說明,我覺得這是臉書平台的困境。

 

圖片來源:藍士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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