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回顧2015年的台灣獨立媒體歷史,可以發現,「問紙」是一場最獨特的實驗。
再回望2014年的318學運,激起一群大學生對於台灣人獲取新聞資訊來源的反省。學運發生的當下,意見的衝突群體似乎可以分成年輕族群和高齡族群,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呢?
「問紙」團隊發現,如果簡單的用「傳統媒體」和「網路」兩派來區分台灣人獲取新聞資訊的來源,可以發現使用網路尋求資訊的這群人屬於年輕、善於使用工具搜尋的族群;相對而言,從電視、報紙等來源得到新聞者則屬於較高齡的族群。
造成兩個族群衝突的理由在於,高齡族群容易相信傳統媒體的報導內容,也很少查證;年輕世代則有多重的資訊來源,他們認為,相對於傳統媒體只能提供較片面的報導,他們會從網路上蒐集更多資料,找到議題的不同觀點。
而問紙的成立就是想嘗試打破這樣的隔閡,試著讓雙方獲得一樣多的資訊後,看看能否開啟更有效的討論,而非原本各說各話的辯論。如今問紙專案已經結束,創辦人王啟安也已遠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進修,KNOWING小編特地專訪王啟安,請他聊聊鮮活記憶中的故事。
過去一年,問紙在做什麼呢?
因為世代間討論議題的隔閡似乎是出在資訊來源,所以我們希望用夾報的方式,把網路上看的到的東西讓紙本的人也看的到,算是做個實驗,看看這樣是不是能改變一個地方的人的想法。
問紙會以每週一張的方式,把想討論的議題作成傳單形式的紙,夾進報紙中,讓讀報的讀者看見。我們設定的目標對象大概跟爸媽差不多年紀,約40-60歲左右。不過因為募資的經費有限,我們每週發行1萬6千份,可以涵蓋台北市中正區一半的訂報戶來作這個實驗。
募資?所以你們沒有收入或贊助?
一開始也想找企業贊助或一些計劃、競賽,但因為我們沒有賺錢方式,也不是要用來賺錢,所以覺得群眾募資最可行。
那其實也不怕募不到錢,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社會氛圍對這樣的行動是比較友善的,另外其實我們要找的錢也不算太多,主要只有部份的設計跟問紙的印刷費比較需要花錢,其他大部份的人都是自願參與。雖然中間有一段停滯期,但後來靠著募資平台自己幫我們宣傳的廣告,還有參與計畫的人自己宣傳,最後募資還是成功了。
可以說明一下團隊大概的作業方式?
大概的流程是,每週一或二的晚上,大概8-9人的編輯團隊會從四大報的網路版挑一個當週會延燒、值得討論的題目,或主流媒體沒有很重視、但我們覺得很重要的題目。大家一起討論出各種觀點,並且查資料、整理出佐證,再請文字精鍊師來修飾我們的文字內容,並請設計師製做成A4大小的傳單。每週四或五會跟著報紙到讀報的人手上。
比較特別的是,我們在準備內容的時候,會有一個聊天的時段,讓大家可以發散性的思考,匯集成一些比較不一樣的觀點,也讓問紙有一些具體案例。那如果年輕人看法都很像,我們也會解散三分鐘,讓大家去問問家裡長輩的看法,也找些資料佐證。
像之前就討論過「兩個女總統候選人」(編按:蔡英文與洪秀柱),在傳統媒體上只看到強調總統大選會是「兩個女人的戰爭」,我們就檢討為何要強調「女總統」?可以改善台灣人對女權的意識?還是強調本身就是女權意識低迷的表現?總之選題上我們會以在傳統媒體沒看到的觀點為主。
完成內容之後我們會討論標題。因為叫作「問紙」,所以我們的標題都會下問句,希望讀者看到就會覺得「我怎麼沒想過?」,或好奇這在寫什麼,想讀下去。
之後我們會做「看完問紙請您....」我們覺得讓讀者看完內容以後,去做些什麼,可以比較被潛移默化的影響,或在討論過程中獲得什麼,才是有意義的是。所以我們會叫他做一件簡單的事,可能是看個相關的影片,或跟家裡的成員討論事件。
有遇過選題無法引起討論的狀況?
還是有,而且不少。像曾經有做過一個「特教學校性侵」的議題,但星期四問紙出現的時候,那則新聞已經石沉大海。因為台灣的新聞壽命都太短,讀者也喜歡快速、腥羶色的內容,對一個議題也不會做太長期的追蹤。
但我們挑新聞的時候並不會為了「能延燒」而挑題目。像做臺大生募資登山(編按:臺大學生想募資讓外界贊助他們去登山,但文案內容引起熱議)的議題,就會持續延燒,但我們不想做,因為覺得那稱不上是重要的新聞。另外如果確定一個事件不會延燒、但夠重要,那我們還是會選,因為能讓讀者看見沒有被主流媒體注意到的事,這也是問紙很重要的功效。
那麼網路的部份是怎麼經營的呢?
問紙印刷夾報的當天就會同時把電子檔的版本發在問紙臉書,但平常問紙發文都很隨機。粉絲團主要就交給孔祥瑄管理,但我們會在自己的社團討論哪些發文好像不適合、或不該PO,那就會請小編把他下架。
那如果有故意來亂的人,會刪除或隱藏嗎?
從來不刪文也不隱藏,真的來亂就讓他亂。但其實來我們粉絲專頁亂的人不多。如果他有論述但沒邏輯,其實也不算亂。只要他是有認真打東西,我們都不會刪,不過是還沒遇過洗板的啦。而且如果我們主張多元觀點,那也不適合刪除別人的貼文。
有跟網友互動時比較特別的故事嗎?
其實大部份的人都是反應說家裡溝通狀況不是很良好。不過曾經有個小孩來說他媽媽說服他支持廢除死刑,這個算是很難得的例子。
像討論企業替代役的話題那次意外的熱絡,一方面搭上時事,二方面我們整理了好的壞的,讓大家比較。因為問紙本身的貼文不是好讀的格式,平常的分享跟點閱狀況都不太多,但企業替代役跟兩個女人選總統的這兩題分享次數多,讚數也滿不錯的。
除了網路還有其他跟別人互動的方式嗎?
偶爾會有一些介紹我們理念的座談機會,另外就是因為我們有認識人脈可以找到理長,所以辦過一次鄉里座談會。
那是大安區的一個里,里長跟我們聊過,他也覺得世代隔閡是個問題。但他覺得因為行動裝置出現才出現世代隔閡,他很疑惑他女兒為何要用line、不直接跟他溝通;那我們比較偏向內容,所以聊了之後決定試辦這個講座。
主要是里民,大概50-60歲的叔叔阿姨們來參加討論,有很多人的背景是教師、教授、警察。也有一些他們的小孩來參加,不過年輕世代還是以我們團隊的人為主。
我們分成兩組,一組是討論學運過去一年對台灣社會改變是好還不好,不探討當下發生的過程跟手段,只探討影響。另一個就是社會住宅,如果你隔壁變社會住宅有什麼看法?
針對社會住宅的這題,其實長輩並沒有想像中的刻板或古板,他們抱持支持態度,只是擔心生活空間會不會變髒亂。他們覺得有系統的規劃就是好的,其中也有人支持補助學生或租不了房的人,還有人提出應該要民營化;但也有老派的想法擔心會有流鶯或流浪漢來住。
另一組討論就比較熱烈,因為大家都會想檢討當初的手段,長輩會說年輕人關心國家大事很好,但你們當初不該怎樣怎樣。他們認為背後有人操控,學生不可能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我覺得在他們成長時空背景會有這種想法是正常的,因為他們不被允許做這種事,對他們來講一定要有勢力給他們錢之類的,就像他們當初野百合運動一定也會有反對的人。因為他們本身的背景,才會那樣想;所以溝通就是盡量秉持理性,那你們反對我們,但我們也不能因為這件事罵妳們,因為這對溝通沒有任何幫助。
這組最後沒有達成明顯共識。大家都覺得學運的影響是好的,年輕人願意參政,但他們比較服從,不覺得反抗或違背法規可以接受。我們就會覺得他們沒有學到法的根本的精神,法應該要保護人民等等,所以我們就試圖在溝通中跟他們講這些內容。
我覺得整體下來辦這個講座是好的,他們或許沒有認知到,我們也沒有完全說服他們學運是一場好的活動,但至少他們覺得台灣的下一代年輕人是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並且有活動執行能力。甚至是他們最在意的禮貌,我們這些人都是具備這些能力的。整個活動的過程都在一個和平的狀態下,我覺得如果有人一直出來辦這樣的活動也會有好的影響。
另外,參加年輕人是我們跟他們的孩子,但我們也發現很多年輕人都不關心時事,請他們發表對時事看法他們也沒看法,其實我們滿失望的,因為相較之下問紙團隊都滿關心時事,就覺得很可惜。
其實本來是想看看全台各地的里民看法,但後來因為沒有時間了,就沒有繼續辦。
花了一年時間完成這個企劃,有什麼收穫呢?
個人的話應該是論述能力。因為在辯論過程很需要邏輯能力,也必須查很多資料,所以講話能力也進步了。另外對社會上不公不義的事件有更多了解,以前有人跟我說理工科的人都只專注於自己做的東西,但這麼多聰明的腦袋沒有關心社會很可惜,所以會滿希望大家一起關心社會。
以前我的確是這樣,會不屑整天討論社會弱勢的人,會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努力才會有那個問題。現在也許還是有一點,但你會知道事情不是那麼單純,還有很多社會結構的問題等等。
其實這個計畫主要是鼓勵大家,當你發現問題的時候,你可以提出來、為別人講話,別人也可以為你講話,有一天你可以發聲,讓大家也對問題提出質疑。慢性的社會運動可以改變人類的生活品質,或許問紙的出現沒有真的解決什麼問題,但我們用一個實驗,讓大家知道針對社會議題反思、媒體識讀的能力、世代溝通能力,是不是可以藉由這個方式改善。
最後,我們希望傳達給大家的事情可以用一句話總結,這也是問紙對讀者的期待:「別急著追逐漫天的說法,通往真實的鑰匙,就是你問的下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