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任務就是當司機，帶著她們去抓怪！」行政院科技會報執行秘書、資策會新任董事長郭耀煌談到兩個女兒，眼神中漾起笑意。
這樣的父女情，確實令人羨慕，更看得出來Pokemon GO這款手機AR遊戲，是如何撼動台灣社會的。這是Mobile Internet的威力，也正是科技會報正在投入的重點產業發展方向。
民國101年，行政院正視成立科技會報，每六個月就會召開一次常態會議，提出行政院對於科技的專業建議，以及國家科技發展的諮詢。今年520新政府上台後，成大資工系教授郭耀煌接下執行秘書，隨即更接任資策會董事長，負有改革大任，令外界揣測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郭耀煌曾被借調到教育部擔任電算中心的主任、行政院科技顧問組(行政院科技會報辦公室的前身)的副執行秘書，他的研究領域涵蓋雲端運算、服務平台的開發、資訊安全。8月8日，Knowing發起主辦了「WHATs NEXT！移動到未來」2016數位行動產業首屆高峰會，郭耀煌在峰會致詞時表示：「政府在基礎環境的支持很重要！」政府在針對產業發展與新創事業的協助，應考量政策與民間之間的夥伴關係建立，並且政策推動需考慮到多面向的利益關係，而國家發展方向要具有一定的穩定性。KNOWING進一步面對面專訪郭耀煌，深度探討台灣對於Mobile Internet興起後，台灣所需要努力的方向，以下為專訪精華摘錄：
10月1日唐鳳政委正式上任，未來與你將會如何協作？
我想大家對他的期望都很高。
我所了解的，他初期將比較著重在「數位經濟」與「開放政府」這兩個方向，相關同仁將協助唐政委處理相關事務。科技會報辦公室也將全力配合唐政委的指示，落實相關跨部會數位政策之協調與推動。
唐政委到政府體系裡面，究竟能發揮什麼的效果，要等他進入政府實質參與後才能評斷。進入體制後，他難免要面對一些挑戰，因為有很多事務的推動需要磨合，必須考慮更多面向的觀點。舉例來說，網路賣酒這件事情，當初溝通時似乎解決了問題，但是真正要實施時就會新發現一些問題，多出一些不同的聲音。有些政策的推動要有效率，也有些政策的推動需要更多的耐心。對於意見較為多元的議題，政府通常會從平衡的角度去處理。
跨部會的科技會報與唐政委之間的業務部分有重疊，造成外界批評「疊床架屋」？
政委是行政院長的幕僚，要用多少幕僚端視院長的需求及決定，就好像一個董事長要請多少顧問，是依他自己治理一間公司，以及未來發展方向所需。有時一個企業主可能在同一個領域找兩三個人來幫忙，從不同的角度給予建議，做決策時反而更能有完整的參考。
跨部會的科技會報與唐政委的業務是不是疊床架屋現在還看不出來。應該說，這中間會有一些彼此相關的部分，但重點是從各自負責的部份去將需要銜接的地方做好。科技會報辦公室會協助釐清可能疊床架屋的部分，而且使之形成相輔相成的綜效。
科技會報凝聚台灣重量級科技產業領袖投入，在預算規劃上，未來會如何推動台灣Mobile Internet發展？
如果以2017年的科技預算來看，我們有幾個群組：資通訊、建設、資通電子還有科技服務等都是以資通訊科技及其應用發展為主，占整體科技預算超過3成，絕大部分也跟Mobile Internet有關，這還不包括投入相關基礎研究與人才培育的科技預算。在應用與服務上，則占科技預算接近2成。整體而言，政府相當重視Mobile Internet的發展。但是除了終端設備製造業外，我們的Mobile Internet產業發展仍然相當侷限。顯然，這不單純是預算規模的問題，產業結構的調整更是重要的，它不一定要政府投入大量經費才能做。
要發展Mobile Internet應用及服務，尤其是要進入國際化市場，我們傳統偏重以製造業為主的產業結構不太能契合，必須調適。老實說，在一般消費者市場，全世界的Mobile Internet的major players也不多，而且起伏快而大。所以，台灣在Mobile Internet市場的發展利基與定位必須仔細檢討。例如，有人認為台灣應該重視耕耘企業應用市場，而非一般大眾市場。當然，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未來政府在發展數位政府與數位經濟上，Mobile Internet當然仍是其中的發展核心之一。數位政府的智慧服務少不了Mobile Internet的應用，希望它能發展出一些G2B或G2C的應用典範。而在數位經濟方面，我們希望Mobile Internet技術及應用可以融入5+2創新產業的數位經營與數位服務模式。換言之，促成異業結合是發展台灣Mobile Internet產業的重要選項之一。另外，在Mobile Internet大眾消費市場上，政府也將重視結合文化創意、內容創新及體感互動之創新應用發展上。在配套措施上，除了加強跨領域人才培養、先進Mobile Internet應用科技研發、友善法制環境建構外，我們也希望擴大將傳統資通訊製造業的經驗及資源導引到與Mobile Internet新創圈的合作。
所以中央與各級縣市政府發包如此多的標案，花了好幾億、開發數百個「蚊子」APP的狀況，您怎麼看？
立法委員質詢時，常會針對政府的網站及APP提出質疑，民間的確也常有類似的批評。重點是，政府機關為什麼要開發APP？政府機關常面對外界的聲音，而必須回應；例如，現在「流行」手機APP，有些民眾會說為什麼政府不開發行動APP，政府的服務跟不上時代等等。然後，政府機關就編預算、訂KPI，發包做APP。如果是為了應付KPI及外界聲音，沒有從民眾真正的需求出發，最後就容易變成「蚊子」APP。
而且，政府開發APP或是網路服務常常沒有掌握使用者的需求與行為特性，通常是有預算就發包，對得標廠商訂幾個KPI，做為驗收依據，就算完成工作了。但廠商得標後並不是為自己事業的經營，只是為了完成專案要求，當然就會產生外界所批評的現象。
確實公部門APP標案有有著問題，而台灣人在手機上「被殖民」，不知道執秘對於台灣APP產業大幅落後，有沒有一些看法？
台灣的企業與新創業者要走到Mobile Internet的服務應用，當中的商業模式與經營定位都要重新思考。現在Mobile Internet的商業模式與製造業、販賣設備完全不同，大部分APP上架是不收費的。因此像Line、Pokemon這類結合雲端平台服務的Mobile Internet應用在一開始就需要有充裕的投資，看起來這只靠台灣資金環境難以支撐，所以還是要國際化。但問題是，台灣APP產品有什麼樣生存的優勢，要如何在國際市場上嶄露頭角？
老實說，政府能做的部分是在於營造一個開放而創新的產業生態，讓人才、資金與市場可以跟國際接軌，而且在基礎建設與法制環境讓台灣成為創新APP應用的友善試煉場域。剩下的部分，我個人覺得還是需要Mobile Internet產業鏈、生態圈自己更積極的合作。
您觀察台灣在發展Mobile Internet上，有哪些競爭優勢與劣勢？台灣的小市場是不是先天的缺陷？
我個人看法不在於台灣的市場是不是不夠大。Skype、Opera、Spotify這些產品都是在歐洲小國家發展出來，但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普及到很多國家。因為Internet解構時空的限制，所以要思考的是：「為什麼台灣不容易如此發展」？台灣成功的案例大多是「個體戶」，並沒有一個創新系統與新事業發展的長期支持，協助創業者很快的開拓市場，這個是我覺得我們需要思考的部分。
關鍵就是，北歐小國家、小市場的創意與APP可以快速佈局全球，為什麼台灣不行？重點還是在接軌國際部分出現問題，這是需要較大投資的部份，但台灣的投資環境並不太支持這一塊。最近我跟軟體業者座談，也提到貸款相當不容易，因為看不到實體資產！政府的責任在於要制定有效的法規跟獎勵措施。另外，如何提升台灣的整體產業生態系，包括資本市場，也是重要的。舉例來說，台灣的銀行累積了不少資金，但是沒有大的投資案要去用。而需要貸款的新創事業或小型企業，銀行又不放心。
事實上，台灣是個相當開放而具有創意的國家，基礎建設良好，民眾對創新的接受度也不低，應該是發展Mobile Internet創新應用的好場域。不過，支持應用創新的法規調適速度可以再加快，相關企業的國際化經營能力也必須再加強。此外，政府應該可以在國際市場之商情資訊蒐集及拓展機制等，提供新創事業更好的協助。
Pokemon GO成為全球矚目的AR遊戲APP，也在台灣非常風行，您有什麼觀察？在您眼中，這款APP有什麼成功之處？
很多人認為Pokemon GO的成功是任天堂的成功，其實參與者不只任天堂一家公司而已！所以台灣要經營這一類國際化的Mobile Internet平台應用，要看本身的產業鏈有沒有合作，有沒有接軌到國際的產業生態圈，有些東西是政府不太容易來下手，而是要產業自己要來努力。
APP發展與過去的產業型態差異很大，台灣如何培養可洞見新產業及新消費型態發展的團隊是相當重要的，政府及民間可一起來培養這類跨領域的人才，也促成異業合作，來加強創新應用的產業生態。
Pokemon成功的基礎之一是長期耕耘的數位創意資產，也就是那些寶貝。比卡丘等眾多寶貝經過長期的市場耕耘，至少成了某個世代的共同回憶，當它們結合Mobile Internet形成新的AR遊戲後，同時勾起了消費者的回憶與新鮮感，再透過臉書等國際性大型社群網路平台的推波助瀾，就形成大流行。所以，文化創意及數位創意資產的累積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遊戲可以會退風潮，但這些資產可以長期創造新的價值，不太會消失的。
所以您如何看待AR技術的發展？
AR技術當然是未來一個重要的趨勢。工研院與資策會兩個單位都有投入相關技術研發，學校也有不少團隊投入相關研發。只不過，兩個單位在手機遊戲上，的確比較少關注。因為遊戲被認為是種應用，一般會認為應該由更能抓住市場趨勢的產業界去發展。政府科研單位發展AR技術，讓產業界接軌到AR的應用，也要注意所發展的技術是否符合市場的需求。另外，讓學校不同領域的學生去構思創新的AR應用也是可以鼓勵的方向，畢竟年輕人常有不少新點子。
現在產品應用生命週期太短，大部分的報告其實也都不準確，我們只能抓準方向，彈性隨時調整。比較重要的是，工研院與資策會有沒有一些產業界人士流動進來？有沒有年輕一點的人流動進來？來加強掌握資通訊科技的產業需求與營造應用創新的組織文化。
「亞洲‧矽谷」是小英政府重要的科技產業政策，您站在跨部會協調的角度，如何看待外界的批評？
我個人認為「亞洲‧矽谷」方案發展物聯網經濟及鼓勵創新創業之政策方向相當正確，現在是執行面的問題。一個國家層級的產業發展方案必然會有較為寬廣而多元的規劃，以滿足相關產業鏈之不同需求。例如，物聯網經濟不是只有新創圈在經營而已，很多大型企業及傳統製造業也積極投入，他們的需求也不應被忽視。鼓勵創新創業也不能忽視傳統製造業創新轉型與中小企業躍升所促成的新創事業需求。
因此，在執行面上，政府部會必須與各方有更周延的溝通，確實掌握產業需求。其次，推動產業發展，不宜偏重補助措施，產業界的角色及其本身的投入更是重要。如何促成民間投入資源積極參與，必須有更積極有效的做法。而物聯網經濟牽涉新的產業生態結構，未來必需能協助產業界發展出健全的生態鏈，找出符合台灣利基之全球市場價值定位，這需要跨部會合作。過去，台灣只重視分工，忘記了整合，此現象必須改善。另外，科技及產業發展有其一貫脈絡，新的產業發展方案不一定要完全排除原有的推動項目，重要而正確的做法當然應該被持續。
這裡要順便提到，政府未來在創新產業發展政策上的思惟和作法，因為國家層級的創新產業發展方案也涉及有限政府預算的運用效率問題。這是一個長期的運作體制問題，我個人看法是過去在科技預算上，各部會有「分地盤」的慣性；各做各的，各自維護自己的既有預算。比如說，科技部在哪個領域有多少經費，隔年就變動大約幾個百分比。新政府上任之後有歸零的思考方向：從政策需求導向來合理配置科技預算！一定是在政策推動上有需要什麼資源，才給你什麼資源。部會的科技發展計畫若能配合政策有效規劃及推動，自然可以爭取更多的預算，否則就應退場。
在科技預算的配置及科研計畫的管理上，我們首先關切的是科研計畫能不能產生實質效用。現在正在規劃新的科研計畫專案管理機制，將會先決定計畫的最終價值，然後再決定資源的配置。其次，將來營造一個健康的開放競爭環境，誰可以提出好的想法及找到好的執行團隊，就由誰做，而不是依傳統的地盤分配。最後是希望將來的審議委員，從一開始規劃審議到執行過程當中的驗收，是一直持續參與的，而且重視專業、專責及利益迴避原則。
雖然我們不能保證每個計畫都能成功，但是希望改變科技計畫執行的模式與文化。希望能夠在計畫執行的每個階段，都確保符合方案的最終價值目標，也能即時調整執行做法，因應產業變化。
您怎麼會兼任資策會董事長？是臨時被指派嗎？
這種職位的決定，通常不是單一個人，會有個機制存在。要我接資策會董事長其實有些猶豫，一來是科技會報辦公室職務的工作量不小，二來是大家期待資策會轉型，相對壓力大。但是，我與資策會淵源很深，1990年左右就跟資策會有合作，這些年的互動也沒有中斷。以一個外部人而言，我應該算是很了解資策會的人，如果沒辦法拒絕這個職位，就不如跟資策會同仁一起走過轉型的路。
所以資策會目前是要轉型還是要找到新的路，需要花多久的時間？
現在社會與產業普遍的反應也不是說你資策會要關掉，而是要轉型，例如說可以轉型推動新型態數位經濟，這是一種可能的思考方向。當然，還有幾個可能的選向。例如，關鍵技術研發放在工研院，資策會則負責應用開發，整合工研院、學校或產業界的科技成果，也做資訊創新應用的普及推廣。另外，也可以加強做為政府科技政策智庫的能量、協助各級政府發展創新數位服務與大型資訊平台及系統規劃、擴大培養數位人才、協助新創企業及中小企業建立在數位經濟與數位經營的競爭優勢、協助軟體產業拓展國際市場等等。
最後會採用哪種模式目前還沒定案。基本上，資策會及工研院雙方重複的部分，將會透過經濟部科專資源的配置做整併或合作。所有的變革將會在充分與同仁及各界溝通後，設法落實。
資策會與工研院有一樣的問題，就是資深人才近年都沒有進入到民間產業界，該如何解決？
現在的人才流動常是很資淺的流動，但資深的不流動！這種組織文化可能要改變。
組織文化的改變，需要一定程度的經營壓力。所以，我一直有一個主張，若是從單一部會來的財源可以降低到30%以下，而且加強從民間、產業乃至於國外爭取經費，這樣就有機會可以凸顯法人的主體性。法人機構不是單純接受政府指令做事，而是政府及產業的夥伴，並且是它們之間的橋樑。
資策會未來的主管會有任期制，離開主管位置不代表績效不好，很可能是想要開拓新的事業，需要有經驗的人帶著團隊去闖，資策會可以協助你去闖，希望營造這樣的風氣。新風氣有個好處，上下流動也才會產生。除了在會內的垂直或水平流動外，與外界的相互流動，也是未來想加強的，不管是跨法人或是到產業界、學校磨練，都可讓同仁有多元的磨練機會。這些事我希望能夠一起做。
最後請您給台灣年輕人一些建議，如何在變動的時代自處、培養什麼樣的態度？
我們都曾經年輕過，但後續又會有年輕人來接替我們!一個社會本來就會一直演化、傳承，年輕人通常代表比較沒有包袱，容易接受新思維。但是，年輕人要發展，尤其創業，第一步要願意當「拓荒者」，到一個代表新價值但存在著許多風險的疆域中去札根、拓展。當一個拓荒者，要有願意冒險犯難、準備失敗的經驗，我個人覺得失敗的經驗，常常比成功的經驗更值錢。而且，拓荒者會在拓荒的開始與過程當中，一直觀察整個局勢的變化，以謙虛、冷靜的態度去調整做法，又有耐心去培養自己的視野與經驗。
數位社會及數位產業仍然處於加速創新的年代，年輕人有很多可以拓荒的機會，歡迎大家加入來參與拓荒。
第二步，當拓荒到一定的程度，有一定的基礎，然後要讓拓荒的基地成長擴大。這時要學習的是經營的能力。提到經營，有時候好像很市儈，但是社會企業、慈善事業也都是需要經營。經營第一個是需要同理心，當你要經營一個大的事業或組織，你可能需要各種人才，不同領域、專長與特質的人。他們有不同的價值思考與用語，所以你作為一個要帶團隊發展的領導者，一定要能夠理解每種不同的人之表達及行為模式，你有同理心才能說服團隊；進一步則是組織的能力，組織跟經營手腕通常不是上課能上到，所以為什麼要拓荒，就是你一直在歷練，失敗也沒關係，怎麼樣讓自己持續歷練，轉化成有用的經驗。
第三步，如果你有成就，要想到如何回饋社會與下一代。我以前借調去教育部，建置數位機會中心時，曾找一些大企業捐電腦，往往他們不太願意。企業家認為我都繳了稅，已經是回饋社會，但是我們看國際上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人一旦有成就的時候，就要開始思考如何回饋社會，如何帶領後輩往前走！
作為一個年輕人，應該知道整個生命週期會經過這些歷程，他必須要從年輕的時候有這個認知與準備，不要怕失敗，歷練當中有成有敗，就是一路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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