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出專訪全文瞭解蠢羊背後的創作理念,饗宴讀者!
在讀者心目中,警消人員應該是什麼形象?是英勇的人民保母、勇猛的打火英雄,還是國家機器統治的鷹犬?或者,他們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就跟你我一樣有豐富的喜怒哀樂?
「蠢羊與奇怪生物」粉絲團的主人——漫畫家蠢羊,他創作「警鴿故事」系列,用Q版的擬人鴿子角色,逗趣呈現警消執勤與生活的酸甜苦辣,讓讀者在既有的印象之外,可以更貼近他們的生活。
但是這樣外表可愛的漫畫,竟然是源自這幾年來,台灣民主史上最黑暗的一天。蠢羊說,去(2014)年,324攻佔行政院那天,他就站在忠孝東路的門口,「就是打最慘那邊」,他回憶,行政院後門對面就是一個天井,裡面全都是鎮暴警察,「我可以在空氣中聞到那個血腥味,因為他們已經忙碌了好幾天,沒有睡覺、沒有回家,我就是有一種直覺,覺得今天一定會出事。」果然,當天晚上發生了嚴重的流血事件,多位民眾遭鎮暴警察打傷;許多臉書使用者都把自己的頭像換成全黑的方塊,有如在為台灣的民主哀悼。
當天他沒有衝撞成功,而是被抬了出來,之後再也沒有回到社運現場。他一直在想,要怎麼用自己力量改變社會。因為後來發生高雄氣爆,讓社會開始關注消防員的權益,他認為這是個很好的切入點,因為他知道,消防員和警察是出身同一個體制,只要幫助消防員去改變體制,警察就沒有理由不去改變。如果想要改變國家,不要再有警察打人民、打學生的悲劇,必須有一個工會存在。
有人質疑,消防員會不會介意被他拿來當題材消費?但有消防員朋友跟他說:「如果被消費可以改變我們的處境,那我希望你去消費,就算我殉職了,還是儘管消費。」
蠢羊另外一個身分,是獨立媒體「沃草」的美編。沃草的吉祥物——阿草,雖然不是他所創造,但是因為他很愛阿草,在還沒有加入沃草的時候,就常自己用阿草來「二次創作」(編按:指利用他人作品、角色為基調來改編、仿作),甚至引起沃草團隊的關注。蠢羊說,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關注社會議題的美編」,所以會練習用簡單和搞笑的方式去詮釋議題,「連沃草原本的美編都說,我畫的阿草比他可愛!」後來看到沃草徵人,也就去應徵了。
除了可愛的畫風以外,他的寫實風漫畫也讓人印象深刻。《時代》雜誌訪問民進黨總統參選人蔡英文,其中提及蔡英文為記者夾鮪魚,並說「妳回北京以後,告訴他們,台灣的下一任總統曾經為妳服務過。」這一幕鏗鏘有力的場景,也在他筆下還原,並在網路上流傳;也因為一開始沒有署名,連主流媒體都在猜這是誰畫的。粉絲團共同經營者韓璟說,當初跟蠢羊看完專訪後,覺得這篇文章十分流暢,尤其是結尾那句話,充分表現出一位總統候選人該有的野心、自信,以及幽默。為了讓文章被更多人看到,決定把最感動的最後一幕畫成漫畫,讓人能先被漫畫吸引,進而看整篇訪談。
但是以特定的參選人作主題,難道不怕被貼標籤?韓璟表示,粉絲團本身就主打警消議題,本來就不可能與時事脫節,早晚也會遇到政治立法的議題,所以不害怕被貼上政治標籤。
問:因為324那時候警察打學生的事件,讓你認為警察必須要有工會?
答:這樣可以抗拒無限期的停休,來避免整個身心精神都崩潰而發生的悲劇。
問:所以你覺得警察打學生,是因為長期停休累積的壓力爆發出來導致的?
答:很多人一、兩個星期都沒辦法回家,就把氣出在學生上。很多警察說:「我就是要打他們,把他們打到統統都回家,不敢再來為止。」他們是真的這樣想的。如果有一個工會,就可以抗拒政府不合理的加班命令。雖然我覺得沒有個10年、20年,還是沒辦法改變。
問:那消防員呢?
答:消防員已經自己站出來了,因為消防員面對的不只是不合理的打壓,而是自己的性命,所以更有人關注。畢竟消防員在社會上形象還算是很正面,不是英雄就是猛男,那警察咧?像是條子、臭俗仔什麼負面的詞都可以用得上。直接幫警察不如去幫消防員,因為其實警察與消防員是同學,在學校裡面就分科了。
問:你要怎麼讓他們相信,你是來幫助他們的?
答:就發表作品吧,如果我的作品能讓他們覺得「幹!這就是我要的靠北!」,然後又同時被治癒到,他們就會覺得「他應該是學長吧?什麼?他不是學長?」、「怎麼會有人願意幫我們?」這樣。
問:你是怎麼發想你的故事?
答:因為很多人不知道消防和警察在幹嘛,以為就是整天吹冷氣,其實我之前也這樣以為啦,所以就把自己當成菜鳥,帶讀者一起走進這個世界。因為大家都不懂,一開始當然要慢慢切入,就從一些比較常見的捉蛇、捕蜂的梗,再導入一些搞笑的解釋。
問:所以最初也是從自己的刻板印象出發的?
答:因為大家對他們的刻板印象,其實就是社會教給我們的,所以要從刻板印象開始去改變,同時也可以改變他們的勤務和社會觀感,至少他們自己還滿開心的。
問:他們看到漫畫的時候會感到共鳴嗎?
答:他們都覺得我是他們學長了,他媽的(笑),然後我已經強調好幾次「我是漫畫家我是漫畫家我是漫畫家」,還是有人問我:「請問你在那裡服務?」不過最近有一個困擾,就是我已經沒有刻板印象了,其實有點找不到梗(笑)。
問:他們有給你什麼回饋嗎?
答:會啊,有一些是真的信任我,會告訴我一些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高雄氣爆的時候,高雄的楠梓分隊跟我說那時候被炸的情形,他們分隊被炸掉一半,也死了一個小隊長,和我聊了一整個晚上,當時就覺得畫這個漫畫其實是滿有意義的,至少他們願意相信我,說這些深層的故事。經營粉絲團之後,也有很多人會私下和我爆料他們遇到的困難,我自己也會主動看其他的臉書專頁,例如說靠北警察、消防肥皂箱來知道他們遇到哪些事。
問:你希望你的漫畫可以達到什麼目標?
答:長期當然就是讓警消能夠組工會,但是那太久遠了,要整個經過修法還有長時間的社會共識改變之後才有可能。至於短期目標,畢竟我必須賺錢生活,還要能存到出國的錢。目前就是賣周邊商品,以後可能跟出版社合作、出單行本。我比較生氣的是,很多人會覺得我應該要把錢捐出來,問題是難道我不用生活嗎?另外像消防權益基金會他們也是遇到類似的問題,有些人質疑他們收會員費是在斂財什麼的,難道辦活動不用錢喔?租栛會的辦公室不用錢喔?有些人對錢這方面是滿感冒的,很好笑。
問:你的作品有設定給特定族群看嗎?
答:我的作品是給非社運、非警消的一般大眾看的。我反而不是針對警消,因為我覺得他們自己自High自爽沒用啊。但我覺得我的議題太小、太硬,如果真的要有所改變,就是要出單行本,直接走入市場、走入人群,不然只是在臉書上連載,我覺得沒有用。再來就是跟政府機關合作,像是警政署、消防局,畫宣導海報。像消防局我是真的很想跟他們合作,因為消防局的防火文宣爛到一個炸掉,他們自己也不想用,其實我真的很想幫他們畫,不過裡面的官僚根本沒人想理我,就算我說不用收費也沒用。
問:所以你覺得除了網路,還是要走入實體書的市場?
答:我覺得出書是一種實體的認可。它是一個真正的作品,可以拿在手上借人到處傳閱。雖然網路的傳播能力真的很強,可是不能依賴,因為網路有同溫層的現象。早餐店老闆不知道你是誰,理髮廳老板不知道你是誰,但那些人才是社會真正的多數,他們可能連使用網路都有問題,所以還是要做傳統的傳播方式,像是出書。
問:你因為跟警政署合作畫宣導漫畫,所以臉書加了很多警察好友,這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答:警察、消防、或是警官、或是分隊長都有,只差沒有督察了。常會有人問我明天有活動要不要來,還有一堆粉絲會跑過來,半夜2點多說一大堆,感激我幫警察做那麼多的事情,打了一大串幾十個訊息,然後就手機在那邊叮叮叮,整個會讓我神經衰弱。我不是耍大牌,因為我個性就是不擅長面對人群,如果我沒有準備好要交際的話,基本上就跟刺蝟一樣。
問:有遇過讓你比較困擾的粉絲嗎?
答:因為我以前從國小國中就開始創作,也有粉絲打電話來我家騷擾,讓我有陰影。現在不管是去抗爭或是擺攤,也都會有人想要來搭訕,我覺得很累。我現在的室友也是我的經紀人,就跟我說要去經營,和粉絲互動,可是那些我都不喜歡。
問:那你會請經紀人幫你經營嗎?
答:我現在大約會花一兩個小時回粉絲訊息,其他的就是經紀人幫我回。雖然有其他圖文畫家建議要培養「腦粉」(編按:指非常死忠、支持的粉絲),不過我不想要腦粉,因為我會希望他們能思考,所以我有時候會故意提出一些爭議的話題,例說警察開單,要站在駕駛人看得到的路口,還是躲在草叢後面?讓他們去互相討論激盪。之後會打算做一些更爭議的議題,例如說組工會或是警察又打傷抗議民眾的時候怎麼辦?我不想要一言堂,這是我和其他部落客不一樣的地方,我這邊的主題很多時候,可能會跟自己的既有價值觀衝突,和其他人相比我比較不吃香,但是我從來就不期待有多少人要看。
問:你會怎麼看待粉絲人數?
答:我覺得很神奇的是,國外一些大咖繪師,他們的臉書專頁追蹤人數,反而沒有台灣的部落客多。一個大咖可能才40萬左右,但是台灣一個部落客居然可以有上百萬,我覺得很納悶。
問:你覺得粉絲數是一個迷思?
答:對啊,像我最喜歡的漫畫家Jim Lee (編按:韓裔美國人,蝙輻俠的畫師之一。 美國漫畫的生產型態,會讓同一個角色由很多不同漫畫家來各自創作,這點跟日本漫畫有很大不同),如果在美國提到蝙蝠俠,大家都會想到他,但是他的粉絲人數卻只有20幾萬,很神奇。
問:你前面提到說要存錢出國,是想做什麼?
答:我要去國外找到一間出版社,找到一個工作然後再也不回來了(笑)。沒有啦,因為我本身自己愛畫的東西是很黑暗的, 我想要畫很嚴肅的東西,死亡、哲學等等。可是我現在得畫這種可愛的東西去呈現議題,畢竟台灣人吃這套,如果畫充滿血腥爆力的,在台灣完全沒有市場。
問:所以現在這種可愛搞笑的風格,不是你最想要畫的?
答:當然不是,可是它很有用。其實消防員很對我的味,因為他跟生命、人性有關,是人性對面生死那一剎那,我很喜歡討論關於死亡的哲學,可是我在台灣找不到人討論!我想要去德國找一家出版社,因為他們的市場很多人在看書,我覺得光是這一點就和台灣非常不一樣,所以我想要去那邊找一間出版社,可能畫繪本、可能畫漫畫、甚至寫作、寫詩,對我來說那才是我的本業,現在的我是把這個議題當成工作,但它不會是我的全部。
圖片來源:蠢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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