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大戰開打之後,我開始把事業重心移回台灣。
90年前後去了大陸設公司,拼到今天多少賺了一些錢,但是市場的榮景早就過去,低工資高報酬的年代不可能再回來了。再加上各種成本和稅率不斷升高,我又還不到可以退休的年紀,回到台灣再重新出發看來是個好選擇。
賣了上海的三棟房子,我打算在台北成立創投公司,再創業的第一步,就是找個好用的助理。在大陸那些年的經驗告訴我,助理這個角色有多重要。
一般的老闆總覺得助理只要聽話勤快就好了,反正就只是個總機兼跑腿,不用三萬塊薪水。但是我總是花兩倍薪水找助理,找來的助理都才色兼俱,帶出去交際應酬有面子,還可以當儲備幹部來訓練栽培,如果情投意合再順便談個小戀愛。
談過幾個外表和學經歷都蠻好的年輕女生之後,決定錄取小君這女孩。24歲,身高175和范冰冰瓜子臉加上MBA學位,聰明又有企圖心。我請她儘快來上班,公司剛成立,很多事要處理。
「謝謝您看得起我,但是我媽媽希望能先和您談談,方便嗎?」她語氣謙和堅定,顯然很在意媽媽的想法。
也好,我雖然沒結過婚也沒有小孩,但是完全尊重父母對小孩的關心。至少讓她媽媽來聊聊,知道我不是騙子,就約了一天大家在公司碰面。
那天,和她媽一見面,兩人都哭了,竟然是我的初戀女友。
當年,我和她本來已經論及婚嫁,但是又覺得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又一事無成,去大陸創業看來又是個好藉口,心一橫就和她提了分手。
「那我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她竟然說她懷了小孩。
我只好說服她去內江街把孩子拿掉,做完墮胎手術後那幾天,我一直陪著她,差點捨不得分手。但是上海的行程早就安排好,我還是離開台灣,兩人也從此沒了音訊。
想不到再見面竟然是這樣的場景,忽然想起,當年如果沒讓她把孩子拿掉,那孩子該也像小君這麼大了。
「你放心,小君不是妳女兒」她說,我們分手不久之後她就嫁給一個銀行職員,很快就有了兩個小孩。老大是小君,兒子正在讀博士,她很珍惜她的家庭。
她的眼神說明了她還愛我,但這麼多年過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愛情是什麼了。為了生意我跑遍中國的每一省,幾乎每一省都有交往過的女人,對於愛情和婚姻,我早沒了想像。
我和她在公司一聊就是兩個小時,聊到她女兒小君都覺得好奇,她要我好好照顧小君,沒再說什麼,就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好像也看到自己的老去。二十多年過去,她已白髮我已微禿,人生再走下去好像快樂的事只會越來越少。
和她聊過之後,我決定不錄用小君。可能是對她的愧疚吧,總不想讓昨日那些讓我難堪的記憶再回來,我怕自己看到小君都會忍不住想起她媽。
後來找到新助理之後,和小君和她都沒再連絡。我該是個很冷血的人,如果沒有這樣的人格特質應該沒辦法在商場和情場生存到現在。
回到台北之後一切都很順利,鎖定跨兩岸的項目,幾個案子都很快獲利。很快的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離開台北前那種夜夜笙歌的生活,天天到制服店報到。我發現,二十多年後,台北的制服店竟然完全沒變。
那幾家老牌名店一樣還在,甚至店名都沒換,裡面的美妹一樣只有二十歲上小,一樣敢脫敢玩敢喝,一樣每半小時就會脫個精光趴到我身上秀舞。
那一天,我竟然看見小君走進包廂。
真的恨不得地上有個洞鑽進去,這世界怎麼會這麼小?
「其實我在制服店上班好些年了,一直想找個正常的工作」她面不改色的在我身邊坐下來,和我邊喝邊聊。她說爸爸五年前過世之後,家裡財務一直很困難。
「你那天跟我媽說了些什麼?她回家後竟然一直哭,叫我別再找你」她好奇的問我。
我不知道該再對小君說些什麼,如果當年沒去大陸,女兒也該和她差不多大了,我想像自己此刻正和女兒一起坐在酒店裡喝酒的荒謬感。
她為什麼要騙我呢?明明人生過得這麼不好,失去了老公又背負著沈重的家計,以我的身家和對她的罪惡感,她大可以向我開口要我幫忙。
也許,她覺得那是她最後的尊嚴吧。
「妳還願意到我公司來上班嗎?」我這樣問小君。
包廂忽然全暗,秀舞的電子音樂再度響起。
(發表於2019年5月29日週刊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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