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頹廢愛情。阿米巴愛人
吳過
2019-01-10 08:00

一位黑道大哥朋友介紹我和她認識,他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道上的兄弟都尊稱她「女華陀」。

 

見面之前,一直想像她該是位戴粗黑框眼鏡又不苟言笑的四十多歲短髮女醫師。

 

一見面,我的三觀馬上被當場給毀了。她一頭賽倫海妖長髮,抽著帕特葛斯紅色四號雪茄,喝著2015年的智利酒王Almaviva。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切女人和縫男人」她邊笑邊說,常常感覺她快笑得喘不過氣來。她笑著一張中年女人不該有的娃娃臉,但是那笑聲卻爽朗張狂到靠北。

 

她在城市的東邊自己經營外科診所,不對外營業,只接受預約,主要的客人是貴婦和黑道。而且只接客人介紹的客人,她那診所其實一般人應該也不太敢去,去過的人都說那診所長得像酒吧,燈光昏黃還整天放著槍與玫瑰的搖滾樂。

 

「常常有人全身是血的被送進來,所以現在牛排我只吃三分熟」她繼續狂笑說,這些命在旦夕的人被送進來之前都已經把一百萬的掛號費匯進她戶頭裡,沒錢她不接。

 

她其實也在玩命,會找她的,都是不能送一般醫院的麻煩角色,警方和仇家隨時都會找上門,旁邊通常也都有一堆帶刀帶槍的小弟。甚至有人還拿槍指著她,說她如果沒辦法把他大哥救活就要一槍滅了她。

 

那一刻,我竟然覺得她喝的Almaviva紅酒像血。

 

「最難忘的經驗是什麼?」我問。

 

「大約三年前吧,有一天深夜一位小弟背著他腦部中彈的大哥來,拿起槍頂著我的太陽穴」她說,雖然不是第一次被槍頂著頭,還是緊張害怕的想尿褲子,她直覺得那小弟的槍裡是有子彈的,一走火她就買單了。

 

「他要妳不能讓他大哥死?」我說,那該只是表現小弟對大哥的忠心,不會當真開槍。

 

「你錯了,他要我讓他大哥死」她說,是那大哥要求死得痛快,因為他雖然怕死卻更怕痛,在昏迷前一直交代小弟要讓他死得舒坦些。

 

「我是醫生,殺人不是我的工作」她故做鎮定的繼續手術,竟然把那大哥救活了。

 

那大哥活下來之後對她千恩萬謝,說他的命是她的,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她也要他把命欠著,說他的命是她的,要他好好照顧,這筆帳以後再慢慢算。

 

後來那大哥竟然追求她,說希望能一輩子照顧她。

 

「妳怎麼回他?」我說,這回話真需要智慧,要是回得那大哥不爽,難保不一槍崩了她。

 

她說她也沒有很認真回,只說這不公平,他欠她一條命,又貪得無厭的連她的命都想要。

 

我聽得出神,這女人說話太有梗,她該去寫脫口秀劇本。

 

「你的下巴」她拿一張紙往我下巴抹了一下,我竟然不知道已經沾了幾滴紅酒。

 

「對不起,我只有遇到心動的女人才會變成這樣」我想我是在告白。

 

「我知道」她說,要我好好保重。

 

我只好繼續對她貼身專訪,問她怎麼會自己開業?

 

她說,本來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待在全國最大的醫院裡到退休,在被記了一次大過之後,才覺悟到必須走自己的路。

 

那時她是住院醫師,堅持要替一位放棄治療的病患急救,結果那病患死了,她竟然被家屬告上法庭,說她不尊重病人意願又有醫療疏失。

 

「我是醫師,不能眼睜睜看著病人死」她說,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是會救那位病人。

 

「妳覺得妳善良嗎?」我忽然問她。

 

她忽然不說話,開始瞪大眼晴盯著我,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笑容。

 

那是一種我沒見過的笑容,融合了友善和知心,好像自己找到了同一國人那樣。

 

「這樣說吧,我救活的那些黑道大哥,表面上看來我是好人」她說,只是想把人救活和賺錢,這動機和善良完全沒有關係。救人讓她有成就感,如同藝術家創作一件作品那樣。

 

「這些人離開醫院之後,也許會去殺更多人。後來這些人會死,其實是我造成的,這樣看來,我又該是壞人」她其實不在乎這事,就像刀匠只能敬業的把刀做好,別人拿刀去殺人或救人是管不著的。

 

「我其實像隻阿米巴原虫,眼中除了生命,沒有任何善惡是非價值」她說,18世紀法國自然學家用希臘文中的「變」(amoibè (αμοιβή))命名了阿米巴(Amoeba),其實也說明了,為了存活生命可以容許各種調變。

 

「妳為什麼跟我說這麼多?」我問她。

 

「因為我喜歡你」她說,她看得出來我也是一隻阿米巴。

 

「人生小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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