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我們沒有愧疚,更不會追究
專欄作家許知遠
2016-01-20 19:12

 

1月6日。在吉林,中學的操場裂開,一些店主說自己被晃得頭暈。

 

這是來自鄰國的核爆炸,破壞力量穿越國境線。北韓那位髮型保守又先鋒的領導人說,他們有了氫彈。

 

比起國際社會的震驚,是一種荒誕的快感彌漫在中文的社交媒體上。盡管這個國家已經成為最直接的受害者,而且有可能在未來受到更嚴重的損害,但中國人面對釣魚台的憤慨與愛國主義,毫無顯現的徵兆。

 

我感到一陣焦灼,不知是因為對此事可能後果的憂慮,還是僅僅因為著涼了,有些低燒,亦或是剛剛看到一個競爭者募到了一大筆錢的新聞。

 

近代中國的歷史與這個國家息息相關。正是為了保護對它的宗主國地位,清王朝最終與日本發生了衝突,慘敗,簽下了《馬關條約》。這一條約把中國拖入了屈辱、日益激進的現代世界。在1950年,又是緣於在這個國家的戰爭,中國把自己與西方徹底隔絕起來,陷入了可憐的孤立。而這個國家也自此陷入分裂,變成了被社會主義陣營支持的北韓,與融入資本主義的南韓。冷戰結束了,世界變化了,中國也變化了,但北韓的政治與社會形態卻保持著驚人的連續性,甚至它的統治者也是同一個家族。

 

在一個後現代世界里,北韓成了一個奇特景觀。它的建築、團體操、飢荒、主播的腔調、處決人的方式,都讓人大跌眼鏡。但人們的笑聲太大了,以至於經常忽略了背後的殘酷。

 

沒有比中國社會更嚴重的忽略態度:在北韓彌漫的因極權帶來的荒誕性,有哪一個不是似曾相識。半個世紀前,我們也曾寧要核武,不要褲子。更何況,這一切的維繫,則全賴我們的支持。我們很少對此有負疚之感。對於昔日的柬埔寨、緬甸,不管它們為此付出多少代價,我們也沒有愧疚,更不會追究。這可以理解:被自己的制度弄的焦頭爛額蘇聯人是不會對於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表示憤慨的。但倘若你對他人的痛苦缺乏感受,你要必將失去對自我痛苦的感受。

 

是的,目前僅僅是吉林的中學操場裂縫了,一切盡可以繼續嘲諷。

 

1月7日是難得連續的晴天,真有不真實之感。人人都在說「熔斷」,新一年的第二次。在一幅合成的圖片上,朝鮮的領導人正對著CCTV的畫面:氫彈打掉了A股。

 

記得十多年前,一位資深的經濟學家曾寄望於股票市場給中國可能帶來的變革——人人都成了股票持有者,他們也就都成了市場力量的推動者,捍衛自己的權益。是啊,20世紀中葉,我們曾經寄望於工人、農民塑造新中國,21世紀初我們又期待住房的業主、網民、企業家,但最終,總是證明只有國家才是最終獲勝者。但歷史也充滿諷刺,凡是國家大獲全勝之時,也是危機到來之時,反而是它的式微、甚至自我摧毀之後,一個全社會的發展反而到來。

 

這也是一種新情緒。生命的威脅、財產的損失都不足以引發我們的憤怒,它們都溶解於嘲諷。這不再是股市的「熔斷」,而是社會的「熔斷」。

 

是卡繆說的,「荒謬的東西不會帶來解放,它只會帶來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