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永和的攝影展才要開展,我們已經在談他創作生涯的下一步。
經營敦煌畫廊三十多年的好友志明建議,鐘永和該從攝影家轉型成純藝術家,以他過去四十年來所拍的作品為基礎創造新的表現形式。志明特別提起了日本知名藝術家舟越桂,說他人像木雕一刻三十多年,創作能量一直很豐沛。
記憶中,舟越桂的作品很古典老派,都是刻一些一號表情的女人半身相,不太懂他為什麼被公認是日本當代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甚至名字常常和草間彌生與森山大道這些大家並列。
志明給我看了一些舟越桂最近的作品,發現他的作品這幾年有很大的變化。想像力和他過去那些作品撞擊之後,那些中規中矩的人像有些竟然成了外星人。我馬上意識到,每個藝術家一生其實都在追尋心裡那座燈塔,那其實是他人生的黑暗面,所以必須用藝術的燈火來照亮,而最重要的火苗就是時代的情緒。
和志明談了半天還是談不出結果,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整理鐘永和心裡的黑暗面和反射時代情緒。天也晚了,大家各自都有事要辦,討論就此打住。
和鐘永和走在路上,我忽然想起他曾經告訴我的故事。
那時他只有八歲,常常會在下午約莫五點左右看到家門口附近的「草垺」在震動,他其實什麼都沒看到,但是也算看到了。他知道在「草垺」另一側有大人在偷情。他想像著這對男女在農忙之後滿懷情慾偷偷摸摸來到草垺下,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速速魚水之歡。然後兩人氣力放盡,各自回家面對另一種人生。
草垺是農家稻作收成之後,把搌完米的稻桿曬乾堆成一座座如小金字塔的特別風景。「相揪草垺下」是老宜蘭人心目中極具性暗示的畫面,可以想見在那個汽車旅館不發達的年代,草垺正是許多宜蘭男女的「摩鐵路」。
這次「尋路」攝影展,鐘永和展出很多「草垺」的照片,我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他心裡最珍貴的黑暗面。
一個八歲小男孩對於男歡女愛的想像,如此禁忌又激情,是否就這樣造就他一生用相機窺視眾生?又也許,每個攝影家的心裡都有這樣相似的動力,所拍下的,無非是心裡那永遠不會消失的黑暗。
現在的宜蘭,已經幾乎看不見照片裡那些草垺,但是我知道,那些記憶中的草垺,其實是鐘永和心裡永遠的情慾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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