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工廠停擺...富士康能在地球上找到另一個中國嗎?
36氪王毓嬋/黃詠琳編譯
2020-01-13 19:55

繼巴西與美國的建廠計劃遭逢瓶頸後,富士康在印度的新廠也不打算開了。

1月7日,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工業部長Subhash Desai稱,與富士康合作在當地建立電子產品製造工廠的計劃已經取消。

根據Desai的說法,富士康決定不遵守2015年與政府簽署在印度投資50億美元的協議。而取消合作的原因,是「富士康與蘋果公司產生了內部糾紛」。

富士康曾與印度達成協議,計劃到2020年在印度建立10~12個工廠,用於消費電子產品的生產。但據Desai所說:「富士康當初做出的投資承諾沒有兌現,將來也不會兌現。」

富士康隨後回應稱,「與蘋果產生『內部糾紛』的報導不是真的,印度的生產計劃正在向前推進。」但並沒有否認「新廠不打算開了」的說法。

這兩年富士康頻頻傳出海外建廠的消息,但很多備受矚目的項目並沒有像預期中的那樣順利落地,而是胎死腹中。

2011年,富士康進入巴西,建成「全世界第二大規模的蘋果手機生產線」,2017年裁員降低產能;2014年,富士康計劃在印尼投資10億美元,2015年因「土地問題」而決定終止投資;2018 年,富士康總裁郭台銘與川普一起為美國威斯康辛州的新廠舉行動工儀式;2019年,該工程傳出停擺的消息。

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困難重重,但富士康的出海大計並非全盤皆輸。根據給投資者的簡報,富士康在巴西、墨西哥、日本、越南、印尼、捷克、美國和澳洲等國都設有工廠。

只不過這些工廠大多並不生產蘋果公司的產品,或者產量非常小。而蘋果的生意恰恰是富士康最賺錢的業務。

富士康為什麼想把製造業帶到海外去?

「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是商業的黃金法則。」富士康印度業務負責人Josh Foulger說。

這話沒錯。事實上富士康大部分的雞蛋一直都集中在中國的籃子裡。2019 年,富士康新任董事長劉揚偉稱,富士康僅約25%的生產能力位於中國以外地區。

但是中國的籃子正在發生變化。

催動變革的一個最直接的原因是中美貿易戰。在中國組裝好的iPhone,進口美國時可能要承擔附加關稅,這為富士康和蘋果帶來成本危機。根據年報,在蘋果的長期資產中,中國資產占30%以上。這些長期資產主要指的是產品加工和製造設備、零售商店以及相關基礎設施。

第二個原因是新興市場正在通過加增關稅的方式逼蘋果來建廠。以印度為例,在過去兩年裡,印度先給所有從國外進口的手機增加10%的基本關稅,再將關稅從10%提高至15%,再從15%提高至20% 。

在小米等中國手機公司拆整為零,不進口整機而進口零件,然後在印度境內組裝後,印度政府又開始對手機核心零件徵收10%~15% 的關稅,逼它們直接在印度國內買零件。

蘋果的境遇也一樣,要麼在印度建廠,要嘛承擔高出來的關稅成本,要嘛把印度市場拱手讓人。

第三個原因是中國人力成本的上升。中國統計局數據顯示,中國製造業工人的平均年薪在2012至2017年期間,上漲了50%。而印度的工人薪水比中國便宜約三分之一。

最後,中國市場正在被競爭對手吞食。2019年下半年,川普的一聲令下,使得華為手機海外銷售大受影響,逼得華為反過來猛攻中國市場,包括蘋果在內的其他手機品牌在中國的市佔率被大大吞食。

據市調機構Canalys 報告,2019年Q3,華為在中國國內智慧型手機市場的市佔率已經達到42%。同時期,Counterpoint Research的報告顯示,在中國智慧型手機市場中,華為佔據了超過八成的市佔率。

雖然在中國製造的iPhone不僅僅賣給中國人,但中國市場的緊縮,還是讓蘋果更急於尋找海外的新興市場,比如東南亞和中南美洲,也就有了更多理由把工廠開到那裡去。

富士康為什麼很難在海外製造蘋果?

1、政局不穩,經濟環境差

巴西是富士康出海造蘋果的第一站。

2011年,富士康進入巴西,宣布數十億美元投資計劃,並表示將幫助巴西創造十萬個工作機會。按照當地媒體​​Istoe Dinheiro當時的報​​導,在巴西聖保羅市,富士康已經建設了全世界第二大規模的蘋果手機生產線。

但到2017年時,富士康僅在巴西雇用了約2800名工人。作為對比,同時期的富士康鄭州工廠雇用了約35萬名工人。

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在巴西,富士康得不到穩定政局的支持,也得不到穩步向上走的經濟環境。

2011年時,主張支持富士康來建廠的巴西總統Dilma Rousseff,在2016年成為了世界上第一位遭彈劾的女總統,政府承諾過的一些關稅優惠因而被減少或取消。

從Dilma Rousseff就任總統的2010年開始,巴西經濟成長率從近10% 一路下滑,2012 年出現了零成長的膠著狀態。失業率和通膨率也與日俱增,到富士康關閉iPad生產線時,已經達到了巴西史上最高的數字。

那麼富士康在巴西建廠六年的效果如何呢?

(iPhone 在巴西發布的時間和價格 圖片來源:counterpoint research)

一開始,據巴西媒體估計,當地組裝可能使iPad 或iPhone的價格降低多達30%,因為過去巴西對進口智慧型手機徵收超過60%的稅。

但是,富士康的出現並沒讓蘋果產品的價格下降。iPhone 6發售時,在巴西的售價比美國售價高了97%。甚至,連準時上市都做不到。巴西消費者見到iPhone 4S時,已經比全球上市時間遲了至少兩個月。

2、基礎設施缺乏,沒有完整的供應鏈

印度的政治局​​勢比巴西穩固,經濟發展局勢也好得多。而且這裡還是智慧型手機品牌必爭的最後一塊藍海。

2015年,富士康在斯里城開設了第一家印度工廠。這裡僱用了1.5萬名工人,以女工為主,日薪只有4美元左右。但她們組裝的不是蘋果,而是小米。

2017年,富士康的第二家智慧型手機工廠在南部泰米爾納德邦產業園成立,雇用1.2萬名員工並決定於2019年首次在印度生產iPhone。

2019年10月,一個包裝盒背面印著Assembled in India(印度組裝)的iPhone XR終於出現,富士康成功在印度製造出蘋果手機。

但是在這裡產出的蘋果數量和全球對蘋果的需求相比,只是杯水車薪。路透社2019年8月經過調查後發布的報告顯示,蘋果在印度和巴西兩國生產的產品只是用來滿足當地需求,而在中國增加的蘋果代工廠遠超過中國以外。

根據蘋果的數據,在中國,單是富士康的工廠就從2015年的19處擴展到了2019年的29處,另一家代工廠和碩則從8處擴展至12處。而且它們是隨著蘋果增加了智慧手錶、智慧音箱和無線耳機等產品線而新生的。

蘋果在全球的主要組裝廠分佈 圖片來源:路透社

不光是組裝廠,在供應鏈上,蘋果對中國的依賴也在逐漸加深而非減少。路透社統計數據顯示,2015 年時,其所有供應商的廠址有44.9%在中國,但到2019年,已升到47.6%。

相比之下,印度的缺陷很明顯,就是缺少供應鏈和基礎設施。大量存在的廉價勞動力是天然的資源,但公路、鐵路、供水設施和完整的供應鏈要花費這個國家大量的時間去建造。

正如北京研究公司Trivium China的創始合夥人Andrew Polk所說的那樣,「全球供應鍊是支離破碎的,但中國只有一個。」

在中國大陸,蘋果的供應鏈幾乎都在24小時車程之內,但是富士康的印度工廠,許多零件還依賴5800多公里外的中國廣東供應。由於金奈市和附近地區嚴重缺水,富士康的印度業務負責人Josh Foulger,還要為數千名工人解決用水問題。

在這樣的環境下,印度的代工廠可以承接Google Pixel 智慧手機的訂單,但要接蘋果的訂單就有點麻煩。因為蘋果要求的出貨量更高,要保持靈活也就更難。在中國,蘋果可以每年生產出數以億計的手機,同時可以只維持幾天的庫存,這讓蘋果可以保持更穩健的自由現金流。

3、缺少廉價勞動力

製造業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但是越南沒有,美國也沒有。

越南的勞動力便宜,但是不夠多。這個東南亞國家的總人口是9554萬,而中國河南省的總人口是10906萬。

美國的勞動力比它多一點,但是不便宜。郭台銘為美國威斯康辛州工廠員工的年薪承諾大約是5.3萬美元,而根據富士康在中國求職網站上打出的廣告來看,中國普通一線工人的薪資,是月薪人民幣3000元左右。

雖然郭台銘一開始就沒打算在美國製造蘋果,如他所說,富士康在美國創造的工作,將會是「高科技、高薪水、高潛能、高價值」的工作,主要業務是生產LCD液晶顯示螢幕,但縱使這樣,招人也是個大問題。

按照最早的計劃,富士康工廠將在2020年底招募5200人,並「最終招募1.3萬名員工」,然而2018年年底,該公司在威斯康辛州僅僱用了156名員工。

2019年2月,富士康高階經理告訴媒體不會再建設製造工廠。兩天后,說詞又變了,因為郭台銘和川普進行了「私人談話」。美國工廠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是一個基於商業邏輯的存在,而是一場政治遊戲。

曾大力支持富士康建廠,並承諾提供40億美元補貼的前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Paul Ryan,和前威斯康辛州州長Scott Walker都是共和黨人士。2018 年9月,在討論《富士康法案》的會議上,雖然州議會中的所有民主黨議員都投了反對票,但由共和黨控制的州議會還是通過了該法案。

現在,一直對建廠持質疑態度的民主黨人Anthony Evers,接替Scott Walker成為州長,威斯康辛已經回到了民主黨人手中。

富士康命運又將如何?

2011年2月,歐巴馬在矽谷晚宴上問賈伯斯:「要在美國生產iPhone的話,需要滿足什麼條件呢?這些工作什麼時候能回到美國?」賈伯斯毫不猶豫地回答:「永遠不可能。」

「除了中國之外,世界上沒什麼地方能夠每天製造出60萬支手機」,舊金山供應鏈公司Fictiv 的執行長Dave Evans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說。

富士康仍然是一家非常賺錢的公司,但問題正持續發生。2019年四季度財報顯示,公司該季度收入達到1.73兆新台幣,創下歷史第二高紀錄,但事實上相比過去下跌了4.4%。整個2019年,富士康營收為5.33億新台幣,事實上只上漲0.82%,成長幅度大幅減緩。

富士康能在地球上找到另一個中國嗎?

本文為界面新聞授權刊登,原文標題為「富士康印度工廠停擺,蘋果手機還是得中國造